教会地底的世界黑暗而幽深,冰冷刺骨的寒意四处弥漫。

如果有人告诉诺亚,这里是当地教会为了镇压恶魔而制造出的地牢,他一定不会怀疑。

事实却截然相反。

真正被关押起来的,不是什么地狱里爬出的恶魔,而是一位信仰虔诚的修女。

三团神圣火焰照亮前路。

阴冷的黑暗被火光逼退,一条通往深处房间的道路在三人面前铺开。

由于这座地牢的唯一用处就是给帕斯卡提供住所,因此两侧墙壁干干净净,没有其他房间坐落的痕迹,通道也只有三米之宽,长度也属于一眼能望到头的类型。

缪尔神官带领两人深入暗处,走了约半分钟时间,便很快停下脚步。

诺亚抬起头,目光透过神圣火焰向前方望去,看见一扇紧闭着的黑铁大门伫立于此,门把手上绑着一张淡金色的纸,上面书写着大量端正的祷告词。

缪尔上前两步,轻轻握住门把手,随后稍稍用力,很轻松地把这张写满祷告词的纸张撕扯下来。

奇妙的是,这些被撕碎的纸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在无风的环境里飘卷起来,又忽然自主燃烧起来,化作飞灰消散不见。

“这是神圣祷词,神官们最擅长的把戏。”

安娜知道诺亚这埋在地里一千多年的老古董不懂这些,出声解释道:“几百年前神圣教派研究出的新手段,厉害得很。”

缪尔神官淡然一笑,“我记得死亡教派也有人会写祷词,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我们那儿的祷词基本就是走个流程,图个形式,和你们这些正经能发挥作用的神圣祷词差得远了。”

安娜摆了摆手,顺便后退了几步:“里面我就不去了,鬼知道这扇门背后贴了多少张祷词……就我这出身,进去怕不是直接就要被烧成灰,我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缪尔神官笑了笑,也后退半步,给诺亚让出道路来:“诺亚先生,想必您还有很多话要与帕斯卡说,我也留在外面,等你们出来。”

这位神官的态度一直很客气。

客气得让诺亚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觉得缪尔这次未必是因为客气,也可能是因为要留下来,看管某位红发的仪式魔法师,免得她在这座小镇唯一的教堂里闹出什么乱子。

诺亚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要见一见帕斯卡,把这位拥有非凡体质的姑娘从教堂里带走,然后想方设法将她转化为攀登高塔的战力之一。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诺亚深吸口气,把紧张的情绪压下,随后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

嘎吱——

尖锐嘶哑的开门声宛如乌鸦的啼叫。

无数道光芒刺入诺亚的眼球。

几乎就在他踏入黑铁大门背后的瞬间,光芒漫无边际地徜徉在他的视界里,仿佛他就站在海平面的彼岸,亲眼见证太阳的升起。

光,刺眼的光。

以前他就听别人说过,长期直视太阳会对人类眼球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他从前还真体验过,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现在他倒是有点明白了。

这玩意儿真他娘刺眼啊……

就在诺亚本能地紧闭双眼时,一道惊讶的声音突然在房间中央响起。

“啊……不好意思。”

温柔纤细的女声响起。

同时她就像黑夜女神附体一般,所有的光芒顷刻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狭窄房间内只余下上百张金光熠熠的神圣祷词,贴在每一面墙壁上,虽然同样闪烁着亮光,但总比方才宛如太阳般的刺目纯白要柔和数倍。

诺亚反应过来,逐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眼前被留下了烙印——这是强光刺激后留下的残像,没有形状,模糊不清,需要花一定时间才会消退。

他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过了几秒钟,这才看清那道女声的主人。

帕斯卡被绑在神圣的十字架上,双手双脚皆被写满祷告词的纸张揉成的粗绳捆绑,华丽的金发披散下来,直直垂落到腰间,一张精致到宛如人偶的脸上,此时此刻布满了歉意。

“非常抱歉……”帕斯卡深深地凝望着诺亚,向他致歉,“我从未想过会有其他人进来……在此之前,我以为来的是神官大人。”

“神官也没戴墨镜。”诺亚用力地是挤巴两下眼睛,视线稍微干净了一些,“我觉得就凭你刚才的三百瓦大灯泡,换谁来都不好使。”

帕斯卡愣了愣,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啊”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看来您不是我们教会的成员,刚才那些神圣之光,普通人看了会觉得刺眼,但对于神官和修女来说,这是我们日常祷告的对象,早就已经习惯了。”

诺亚扬了扬眉头,暂时不去思考神圣教派的人会不会从小就散光这个问题。

他选择直接切入正题,问询面前这位女子的身份;“所以,你就是帕斯卡?”

“是我。”帕斯卡点了点头,脸上的歉意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迷惑:“您又是哪位呢?神官大人既然愿意让您进来,想必您的身份不一般。”

“对你来说确实不一般。”

诺亚想了想,直接滑过掌心,唤出自己的公会证明。

他走到帕斯卡面前,把公会证明拿起,让自己的信息能够被帕斯卡收入眼底。

帕斯卡呆滞地眨了下眼睛,随后皱起眉头,再然后不确定地问道:“你难道是……蔚蓝圆桌的新会长?”

“如你所见,是的。”

诺亚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都已经把公会证明拍对方脸上了,怎么帕斯卡的语气还是带着几分不确定?

而听到诺亚承认身份,帕斯卡欣喜地睁大眼睛,刚想说些什么,又忽然想到过去几任会长惨不忍睹的下场,轻轻咬住下唇,试探性地开口。

“我想请问,您已经见过其他人了吗?”

她想知道诺亚见过其他人后,是否还愿意继续留在公会。

诺亚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安娜和雪莉,还有莫妮卡,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我都已经见过,顺便也带她们去了一趟高塔。”

“您甚至去了高塔?”帕斯卡惊讶地看着诺亚,“而且您看起来似乎……没有放弃的想法?”

“说实话,我还在考虑。”

诺亚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想到了什么,“这些事先不谈,我听说了你的特殊体质,但你刚才表现得好像……和记录上说的不一样?”

他可是听说帕斯卡无法控制自己的圣光来着。

但刚才这位金发碧眼的修女在道歉过后,诺亚明显感觉到那股刺眼的光消失了,这难道不算是一种控制?

帕斯卡愣了愣神,随后明白过来,苦笑道:“刚才那其实不是圣光本身,只能算是圣光的残像,我无法操纵圣光本身,但微乎其微的残像还是能控制的。”

诺亚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明白,但信仰和教派的事一直都挺玄乎,所以他也就不多作在意,而是指着帕斯卡手上绑着的金绳:“总之……要不要我帮你解开,挂在上面说话看着挺难受的。”

帕斯卡笑了笑:“我从十四岁那年就开始习惯挂着说话了,不过既然您已经来接我了,我再继续挂着也不合适。”

如此说着。

帕斯卡转过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了眼捆绑手腕的纸绳。

转瞬之间,神圣的火焰将纸绳点燃,将其烧成飞灰。

金发碧眼的修女随后又轻松地烧掉其他纸绳,从巨型十字架上跳了下来。

这一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仿佛是场挑战,从起跳到落地,帕斯卡至始至终都屏着呼吸,并且眉头紧蹙,神经紧绷,好像她的一小步即将成为人类进化史的一大步。

而在她安稳落地之后,她才如释重负一般,安心地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才慢慢挺起腰身,朝诺亚行了个礼。

“帕斯卡·缪尔,神圣教派的在职修女,如您所知道的那样,我现在也是蔚蓝公会的成员之一。”

“诺亚·普尔文。”诺亚伸出手,去接纳这第三位成员。

“普尔文?”

帕斯卡显然也知道这个传奇姓氏,疑惑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可是我听说……”

“安娜干的。”

诺亚言简意赅地总结了整个乌龙事件,随后补了句:“具体过程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帕斯卡对此没有异议,但她并没有立刻跟诺亚离开的想法,而是说道:“非常抱歉会长大人,我可以跟您回公会,但很可惜,今天不行。”

“为什么?”

诺亚微微皱眉,未曾想到事已至此,帕斯卡居然还要拖延一天。

帕斯卡深知自己的要求太过突然,只能再次向诺亚致歉,同时解释了自己立刻跟诺亚回公会的理由:“是这样的,您应该也知道,我的体质有些……嗯,与众不同。”

可不是嘛,人形自走圣光炸弹。

南方大陆基本上就你一个。

用莫妮卡的话来说,如果不是帕斯卡的力量无法控制,她这会儿应该是南方神圣教派的圣女。

诺亚事先就调查过帕斯卡,再结合这座隐蔽极深的地牢,脑海中顿时就得出了一个猜想。

“你的圣光还没有被【释放】干净?”

“准确地说,是吸收。”

帕斯卡俯下身去,抚摸脚边一张紧贴地面的金色祷词纸,认真地说道:“我每个月都要花费十天的时间,来让神官大人亲手抄录的祷词吸收我那些不受控制的圣光,今天就是第十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出了点意外。”

“意外?”

坏事了。

诺亚有点慌。

就像先前安娜和雪莉出意外时那样,他隐约感觉到有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

“昨天夜里,所有祷词都失效了一段时间,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帕斯卡满脸迷惘地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这导致我的圣光还留有一部分的残余,它们仍然存留在我的体内,而且我不明白……它们居然比以往更加躁动。”

昨夜?

诺亚想起昨夜自己也拥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不过目前来看,星河巨人之间的互相骂街和祷词失效没有直接关系。

至少现在没有。

“我需要神官大人来帮我看看,在此之前,我不能随意走动,如果我不小心跌倒或者产生碰撞的话——”

帕斯卡慢慢悠悠地起身,表情正经又肃穆:“我可能又会……”

话还没说完。

帕斯卡的右脚没跟上左脚的节奏,猛地一个打滑,整个人重心偏斜,以一种无法挽回的姿态重重地摔向地面。

下一刻。

诺亚就看到帕斯卡跌倒在地上。

写满祷告词的金纸漫天飞舞,哗啦啦地飘动。

金发碧眼的修女呆滞地眨了眨眼,然后抱歉地看向诺亚,“那个,可能是挂十字架上太久,腿有点僵……”

诺亚:“……”

恐怖的白光如同狂风暴雨的海上浪潮,眨眼间就从帕斯卡体内迸发而出。

诺亚的视界瞬间被一片雪白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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