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伟岸的雕像背上。

一双雪白的翅膀舒展着,近四米的高大雕像屹立于教堂的深处,巨人手持一柄锋锐无双的长矛,丝绸般柔顺的白布披在他孔武有力的身体上,威严满溢的容颜中,五官无处不透露着神性与高贵的光辉。

缪尔神官站在教堂的讲台前,背对着雕像,正在面对最后一位信徒。

年迈的老妇人裹紧衣物,满脸期待地捧起面前的一盆圣水,小心翼翼地把双手伸入其中,随后用湿润的手掌慢慢擦拭自己的面颊,每一寸肌肤都不愿放过。

当她布满皱纹的面容被圣水洗礼过后,她十指交缠,紧紧相握,接着朝神官背后的雕像低头,轻声念颂着神圣之主的圣言。

缪尔神官静静地听着,对这位老妇人的虔诚感到满意,温和的笑容很快爬上他的脸颊和眼角。

约两分钟后。

老妇人念完了圣言,最后用所有神圣教派的信徒都会使用的一句话作为完结。

“伟大无上的卡列,愿您的光辉普照世间。”

神官朝老妇人点了点头。

他默默合上圣典,虔诚地施以祷告。

“愿主的光辉保佑你。”

老妇人抬起头,眉眼里已尽是满足与幸福。

她朝缪尔神官道了声谢谢,随后又拉着他说了些家常,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阿尔文小镇的教堂里很快变得空荡。

缪尔神官结束了今天的祷告和布施,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是小镇里唯一的神官,就任神官一职已经长达三十年。

而他的面容始终保持着年轻的状态,看起来和一位尚未成家的青年男子别无二致,甚至迄今为止还有不少小镇里的姑娘在偷偷暗恋着他。

缪尔对此也给出过解释——是他年轻时候得到过大主教的赐福,获得了与寻常信徒不同的神圣之力,也就是这股力量维持了他的年轻和活力。

像今天这样的祷告与布施,缪尔已经做了三十年。

他从未感到过厌烦,就像他对主的虔诚从未有过动摇。

但虔诚是虔诚,疑惑是疑惑。

零碎的彩光落在缪尔神官的脚边,他皱起眉头,转过头,仰望这尊四米高的卡列神像,感到不可思议地把手放在胸口。

“为什么,我仁慈的主?”

缪尔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就在此时,一位年长的修女从侧间走了出来。

她看见缪尔正面朝神像深深锁紧眉头,先是一怔,随即明悟过来,缓步上前:“您又在想昨夜的事情?”

缪尔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教堂里最具威望的那位老修女。

他头也不回,如同被不可视的魔力所捕获了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神像的脸。

“莱莎修女,你觉得是我感受错了吗?”

“我……不知道。”莱莎修女无法给出答案,此时面露难色地走到缪尔神官身边,“事实上,我与您不同,我并不能如此准确地感知到神圣之力的变化。”

“但变化是真的。”

缪尔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在昨天夜里,我一如既往地向主祷告,却感受到主的神圣之力里掺杂了一些……非常难以形容的东西,简直就像是被污染了一样。”

莱莎修女深吸口气,有些悲哀地看着缪尔:“这是不可能的……缪尔神官,这不可能。”

缪尔沉默了几秒。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神圣之主卡列是他们伟大的真主,是无上的神明,他绝不可能被污染。

而且就算被污染了,他也一定会反抗,用他那至纯至圣至高的力量,把一切污秽之物斩杀殆尽!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

缪尔清楚地感知到,圣光之神卡列的力量发生了变化。

而后他又感觉到他的真主似乎下达了一些神谕——但这些神谕不是针对他的,也不是针对阿尔文小镇的,所以他只能感觉到,无法切实地知晓其中内容。

这很不寻常。

圣光之神卡列已经十五年没有下达神谕了。

“只可能是您的感知出现了问题。”莱莎修女关切地看向缪尔,“或许……我是说或许……您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太累吗?”

缪尔听出莱莎修女的关心,却只能回以淡淡的苦笑。

如果真是积劳成疾,让他与主的感知之间出现了问题,他姑且还能接受。

可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最清楚。

他不仅清醒,而且活力十足,甚至用活蹦乱跳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莱莎的话无法让缪尔认同,缪尔也无法用疲劳这两个字来欺骗自己。

缪尔凝望着神像上威严的面孔,低声自语道:“我们的主或许遇到了一些……麻烦。”

莱莎修女摇摇头,哀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正当她准备转头离开时,刚刚才紧闭起来的教堂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两道不怎么眼熟的人影走了进来。

莱莎修女本以为是其他没有预约的信徒要来祷告,可当她看清来人的面孔时,脸色就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安娜走在最前头,胳膊跟大摆斧一样晃来晃去,步伐嚣张得像是来砸场子,完全没有半点淑女的模样。

诺亚跟在她身边,心里已经想好等会要是安娜被人打了,自己绝不会帮她说半句话。

反正诺亚看见上一个走路这么嚣张的,被一群人欧拉了整个晚上。

幸好教堂里的人似乎都颇具教养。

尽管莱莎修女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她还是默许了安娜的无礼。

毕竟走路嚣张不犯法。

她默默地看向缪尔神官,发现他仍然紧盯着神像不放,只能用呼唤声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神官大人,有客人来了。”

缪尔闻言一怔,随后醒过神来,意识到莱莎修女说的是客人,而不是信徒。

他回过头去,看见了安娜的一头红发,以及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

安娜是位教堂的常客,缪尔看见她自然不怎么意外。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安娜身边这位男子。

缪尔的思维转动得足够快,立刻就意识到诺亚的身份,礼貌地伸出手,问道:“蔚蓝圆桌的新任会长?”

“是的。”诺亚有些惊讶于缪尔的看人眼力,与他握了握手,“你已经听说过我?”

缪尔浅浅一笑,“您的公会证明就是在我们这里置办的。”

难怪对方会一眼认出自己。

缪尔神官多打量了诺亚两眼,没有和昨天那位叫约克的裁定者一样发表评价,而是继续保持亲切的微笑:“请问您亲自过来,还带着这位魔女小姐,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诺亚也不多做闲聊,直接点名来意:“要紧事算不上,只是来看看我的第三位公会成员。”

缪尔神色变了变,但姑且还是在笑;“帕斯卡小姐是吗?”

“我想见见她。”诺亚重重点头,“现在方不方便?”

缪尔给出肯定的答案:“方便是方便的,她今天的祷告已经结束,每个月的【惯例】也进行到了尾声,您如果想要见她,我可以亲自带您过去。”

“惯例?”

诺亚听到个奇怪的词。

缪尔的笑意里浮现出几丝无奈,“您知不知道帕斯卡那孩子的特殊体质?”

诺亚想起昨天莫妮卡交给自己的信息履历,点头道:“看过一些,大概知道。”

“那就很好解释了。”

缪尔转过身,朝莱莎修女点了点头。

年长的修女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诺亚和安娜,紧接着走向教堂左侧靠第三面窗的一根梁柱,把手放在微高过自己头顶的位置,轻轻按下。

隆隆的闷响声顿时在教堂内回荡。

地面开始震颤,靠左侧的座椅连同地板一起转动,紧接着被缓缓推开,暴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漆黑通道,一层层台阶铺展向教堂深处的黑暗。

诺亚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上心里已经喊了两声卧槽。

教堂里居然还藏着如此庞大规模的机关,而且从台阶的数量来看,这条通道去往的地下空间,其深度至少也有二十米。

“厉害吧?”

安娜此时跳了出来,指着地底的深黑,得意洋洋地向诺亚炫耀:“这地道的开掘和设计有我八成功劳,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

诺亚沉默几秒,意味深远地看向安娜:“真希望有天你炫耀的是你的仪式魔法,而不是你的挖洞技巧。”

“会长。”安娜回以一个幽怨的眼神,“你这叫打击公会成员自信心,属于公会内冷暴力的一种,情节严重的话要上公会法庭的。”

诺亚愣了愣:“……真的?”

安娜坏笑两声:“嘿嘿,假的。”

诺亚差点就要翻个白眼给她看,直接没理这姑娘。

缪尔此时走了过来,随口吟唱两句,让三团明亮的神圣之火漂浮在四周,用以点亮接下来的道路。

他朝诺亚点头示意,语气始终温和如常,“帕斯卡小姐就在下面,两位请跟我来。”

诺亚和安娜没有异议,跟上缪尔的脚步,顺着台阶一点点往下前进。

而当诺亚正式踏入黑暗之中时,一股冰冷与阴寒同时窜上他的脊背,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抚过他全身的肌肤,令他鸡皮疙瘩接连翻起,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平时她就住在……这种地方?”

诺亚有些担心帕斯卡小姐的精神状态。

把一个正常人丢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就算能勉强适应黑暗,恐怕也会被这股阴冷与寒意折磨到精神失常。

毕竟公会里的精神病已经够多了,再来一个真撑不住。

缪尔仿佛猜出诺亚心中所想,敛起笑意,声音忽然变得沉重:“是的,从十四岁那年开始,为了保护小镇居民的安全,她就主动要求住在这里,很少离开。”

“这是她善良的选择,同时……这也是我们无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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