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先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身着白衣的护士小姐只是将我刚刚突兀起身的身体按了下去,朝我露出一个试图让我安心的笑容,便匆匆离去。
背靠洁白的墙壁,抬头望着陌生的天花板,从门外传来的车轮声和人群的惊呼声,惨杂着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热闹到对我这个长期处于幽闭地下的人而言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
我环抱着身体,剧烈的头痛袭来,不安感席卷全身,就连窗外清冷的月光亦未能安抚我躁动的心。
我努力地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对,想起了。
我从父亲的衣兜里翻出了手机,拨打给了警察,发送了定位。
而此时病房里的电视机播放的,是警方破获连环杀人案与失踪案的新闻,并表示经过调查,嫌疑人进行了逮捕,让各位市民安心。
逮捕?
不对吧。
明明他死了。
他死了,她死了,她也早就死了。
只有我了。
只剩下我了。
啊,不对,还有她才对。
向着隔壁的病床看去,空旷无人,我这才意识到,她也该和自己一起出来的才对。
那么她呢?
必须去看一下才行。
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试着挪动自己的右手……好,动的了,接下来是左手,左脚,右脚,肌肉并没有因为长时间不活动而萎靡的情况。
看样子自己并没有昏迷到长达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连神也能杀死的魔眼自然也没有出现。
说起来我是谁来着?
刚才那个护士小姐也没喊我的名字。
我就像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被用‘您’这样指向性不明地称呼,简直就像是否认了我本身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好不容易从地下室获救的我,就连本身都像是不属于人类一般,体内犹如空洞的珈蓝,空空如也。
我将针管小心翼翼地拔出血管,虽然有些许疼痛,但是撕扯着透明胶带,疼痛感多少将我的自觉唤醒。
从病床上下地,踉跄地摔倒在地,冰冷的地面与我而言竟然如此地安心。
我甚至产生了就这么在地上躺着也不错的想法。
“呵呵……哈哈哈……”
真是个可笑的想法。
我倒在地上,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
缺失的一块如此地明确,以至于察觉到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嗤笑着缺失的自我真是个好手段。
大脑向着四肢发送着电波指令,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安心有实感的地面,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想要找到她的病房,却一头撞见了那个女人。
将我们救出的那个女人。
她靠在走廊的窗檐,望向窗外的月光,初见的凌厉褪去,只剩下犹如春水般的柔和。
我稍微愣神了一下。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快步地朝我走了过来,来到我的面前,我的个子与她想比矮了不少,只能抬头仰视她。
“你……”
我刚刚想说你好,就被一个耳光打了过来,脑子嗡嗡作响。
还没来得及质问,她就开口抢先掌握了话语的主导权。
“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我……”
我头昏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没自信地低下头。
“我比较在于她。”
“她?”
女人一时间没反映过来我说的是谁。
“就是,■■■怎么样了——”
说出来的名字被杂音替代,被像是白噪音般的音效直接盖过。
声音像是穿透了耳膜,刺入神经,疼痛感让我不禁捂住头,紧锁眉头。
她看到我这样,眼中的凌厉逐渐化开,又变回了刚才的眼神,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这是什么反应?”
“那个……这个没关系的,请问能告诉我■■■的位置——”
恶心感涌上来,让我不禁捂住了嘴,几近调整呼吸的节奏,过了好一阵才缓解过来,我一只手撑着墙体,让自己不至于滑落在地上。
“你啊,别勉强自己了。”
她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然后抱住了我。
毫无防备的身躯被女人拉入怀中,脸埋进过于有料的胸前,被迫感受着女人胸前的丰满,冰冷的脸颊攀附上炽热的体温,以至于让我脑子都有些缓不过来。
“那个……请问这是……?”
一时间大脑陷入了空白,就连脸上的疼痛和胸口的恶心感都被尽数忘却,只是感觉好像泡入了温水一般舒适。
“辛苦你了……你一定在地下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事情吧。”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两只手自然地下垂,任由女人将自己紧紧簇拥着。
虽然无法从女人身上闻到香水味,但是女人身上的气味却格外让人安心,更甚于冰凉到可以让心灵感到麻木的地面。
“我……我没事……比起这个,■■■她……”
“■■■是那个和你一起在地下室的女孩吧。”
她在自己耳边轻声询问,但是其中那被杂音盖过的名字,却依然让我痛苦不已。
以至于就连视野也变得收束起来,周遭的事物在不受控制地反复平移,旋转,扭曲,眼前的混乱让我不由得抓住女人胸前的布料才能勉强站住。
“……对的。”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的话,在床上好好躺着。”
她的目光朝着身旁的病房看去,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躺在床上,合上眼睛,正在休息的她。
女人轻抚着我的发梢,指甲滑过头皮的感觉并不痛,不如说有些瘙痒,让我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谢谢,我没事。”
“你说谎。”
“真的。”
“那你为什么在哭?”
她的眼中倒映着我的眼睛,我的嘴角,我的眼神,它们逐渐构建出一副可笑的表情。
我在……哭?
手指下意识地往上抚摸。
心中翻滚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愉悦,但是回想起在病床上躺着的她所经历的一切,我的内心如此地愧疚,以至于脑海里竟然有一瞬产生了去死的想法。
就如在她彻底崩坏以前,曾经对我说的那样。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我应该赎罪。
所以我应该去死。
脑内的逻辑连成一块,只是顷刻间,意识就达成了统一战线,甚至连抗争都没有。
但是随即又想到,如果我死了的话,她怎么办?
看向正在病房里躺着的她。
她已经失去一切了。
而作为造成她不幸的一切元凶,如此地一了百了,真的好吗?
以正确与错误与否来区分,以肯定和否定来区别,那想来后者大于前者。
两者之间不容任何。
两者之间只容下我。
啊啊,至少在她坏掉的心灵得到修复以前。
在她能够独自生活以前,我都不能死。
即使不想活下去,也不能去死。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那就请让我身心俱灭。
所以——
“我没有哭哦。”
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是一个说谎的家伙了。
“因为我爱着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