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没有答应吗？”
叶见渊将手肘撑在了膝盖至上，眼神当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悲伤，似乎想帮沈渊分担几分当时的寒冷。
但很可惜，她当时还没有认识沈渊。
“对啊，因为江湖对那时的我来说很麻烦，牵挂多了，做什么事都会束手束脚的。”
这是借口。
他从来都不害怕牵挂，相反，有能够守护的人，是让沈渊感到非常开心的事情。
比如小徒弟，比如小师妹，比如四天王他们……
比如落霞剑海。
“那你后来……”
女孩再度开口了，美眸之中微光流转，似乎想将沈渊的身影认认真真地记住。
沈渊抿了抿嘴，再度将一口酒倒入口中，半晌，他忽然抬起头，侧着脸看向了叶见渊，嘴角有着几分笑意：
“你知道那年的冬天有多冷吗？”
“？”
“冷得我牙都快掉咯。”
沈渊哈哈地笑了一声，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叶见渊知道，他嘴角那一丝苦涩，是不会骗人的。
——
“沈渊老大……”
小弟们犹豫着喊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一下，又不再开口了。
他们此时正聚集在破庙之中，围绕着一个男孩——一个已经冻死了的男孩。
他叫小卓子，是近些天才跟着沈渊他们跑腿的。
因为身子虚弱，加上天气骤变，他没有挣到足够的钱购买衣物，所以……
沈渊没有说话，蹲下身去，凑近了小卓子，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想要帮他合上眼睛——他是被活活冻死的，连眼都来不及闭上。
可惜的是尸体已经被冻得僵硬，沈渊的手甚至温暖不了他，怎么也帮他合不上眼睛。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沈渊，看得人有些发憷。
沈渊抿了抿嘴，叹了一口气。
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把小卓子埋了吧。”
身归尘土，魂归高天。
那年的冬天就是这么的冷，冷到人能被活生生地冻死，即便沈渊已经将自己的余钱大部分都拿出来给手下们买吃的买穿的，也依旧不够分。
之所以不是所有，是因为他要留下一点，给小哑巴买草药熬着吃。
他的身子骨比起沈渊他们都要虚弱，要靠着草药调养身体——大家都知道这一点，甚至各自都会掏一点钱一起凑凑买药给他。
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长此以往，他们都得死在这个冬天。
沈渊眼睁睁地看着混混们把小卓子抬了出去，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守护好。
小哑巴跟在他的身边，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抬手抹掉了沈渊眼角的一滴泪珠，轻轻地踮起脚尖，用小嘴吹了吹。
他大概是以为沈渊不小心磕到了吧。
冬天是不能哭的，泪水会冻住，那样就不能把悲伤的事情给洗去了。
但日子还得继续过。
又过了几天，沈渊孤身一人坐在破庙之中，看着篝火微微出神。
火光很温暖。
然后手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沈渊老大不好了。
沈渊抬起头来，目色中有些悲哀。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许这次又是哪个弟兄在这场寒冬之中失去了生命，也许明天就会是自己。
但是这次，是小哑巴。
倒不是小哑巴自己出事了，
是城里的混混，抢走了他们买给小哑巴的药——那药仅此一份，卖完这一份，药店也就会歇业过冬了。
城里其实一直都有另一伙混混，同是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不同的是他们人很少，少到只有五六个人。
但是他们的老大，已经引气入体了，倒也算得上是半个修士，只是缺少一份功法来修炼。
也正因如此，他会收集各种有灵气的药物，帮助自己修炼。
他打不过药房的炼气期伙计，但是他打得过沈渊的兄弟们。
“沈渊老大，我们要不……放弃了吧。”
弟子们犹豫着，支支吾吾地不敢说下去，见沈渊不说话，许是听进去了，他们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他已经引气入体了，我们和他们交恶不合适。”
“……”
“小哑巴我们已经照顾了他很久，这件事只能说是命数到了……我们也无可奈何。”
“……”
“我们自身都难保了。”
他们每说一句，沈渊的手心就攒紧了一分，直至最终青筋隆起。
小卓子死的时候，他很后悔。
他后悔自己赢不了这个天。
那是天灾。
但现在是人祸——
他不想再输一次。
于是沈渊从柴火堆里捡了一根看起来比较直的木棍，仿佛那是他的剑。
他站起了身来，孤身一人，走进了风雪之中，留下手下们在原地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风雪落在了他的头上，好似在为他加冕。
仅此一次，小白兔露出了他凶狠的獠牙。
……
走到对方的老窝的时候，这伙混混正围在篝火旁，分享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肉。而混混的头领，正拿着一株草药仔细地研究，想必那就是他们本应买给小哑巴的药吧。
一个混混看见了沈渊的身影，站起身来大声呵斥着他，走上前想要把他赶走。
然后，
哐——
木屑卷携着灰烬，他的脑袋被砸的嗡嗡作响，倒在了一旁昏厥在地，**甚至有一股暖流涌出。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渊不知道自己挥动了多少次棍棒，砸了多少石头。
直至最终，场地之中站着的人只剩下自己，还有那位引气入体的老大。
“你很有勇气，要不要加入我的手下，我会教你修仙……”
不知道为何，他居然还有些赏识自己。
沈渊嗤笑了一声。
拖着已经被打断了的腿，一瘸一拐地向着那个家伙走去。
“我会封你做二把手，以后枯雁城就是我们的根据地……”
他将右手手心藏在了自己的身后，在那里，正握着一块硕大的石头。
一步一步的，一步一步的，他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考虑得怎样，只要跟我修仙，我保你荣华富贵。”
沈渊忽然笑了，笑得对方有些发愣。
而后——
砰！
右手奋力抡起，沈渊挥动着手心的石块，一拳把对面那位引气入体的混混老大给打吐了血。
然后，对着他恶狠狠地比了个中指。
修你妈的仙！
TMD。
话虽如此，他也再支撑不住自己残破的身体，眼前一黑，倒在了满地的血泊之中。
……
沈渊幽幽地自血泊中醒来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他的面前——沈渊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大抵是手下的兄弟们找到了他吧。
被打了一拳的混混头领已经失去了踪影，大概是吓得不知道跑哪去了吧。
“你要不要跟我走。”
那个身影忽然说话了，目色平静地看着沈渊，
噗嗤——
沈渊忽然笑了一声，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双眼，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你会救我的那帮兄弟吗？”
“会。”
“包括小哑巴的病？”
“会。”
“他们都能活的好好的？”
“没错。”
落霞尊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目光却平静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我懂了。”
沈渊有些想勾一勾嘴，嘴角扯动了脸上的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有些想哭，又有点想笑。
最后，他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喂，老头子，教我修练吧。”
这是他第一次喊落霞尊者叫作老头子，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他想要修练，修魔道，逆天而行的魔道！
管他是天灾还是人祸，他都要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牢牢地守护在身后。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的——落霞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