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库塔..是那个风之巨人的名字吗？你认识它？它是你的使魔吗？你为什么要放任它袭击那孩子！”
我惊愕地问，但是她并没有回答我。
“为了这仇人之子，耗费汝这份新生的丶还不成熟的真祖之力，甚至不惜将汝自己再次置于无比危险的局面，妾身的宝贝女儿...汝当真认为这一切……值得吗？他那身上流淌着背叛者之血的性命，值得汝付出如此巨大的，甚至可能是为汝招来毁灭的代价，去不顾一切地拯救吗？”
阿妮卡特仿佛没有看到我眼中的震惊与骇然，只是继续平静地用着悦耳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将我内心最不愿面对的想法，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我面前。
“妾身所说的，可并非仅仅是伊库塔...妾身的意思是...一旦汝打算去接触那个孩子，那汝接下来的命运，一定会无比坎坷...妾身这个样子也不过是留在汝心里的残渣，到时候，就只有靠汝一个人了，现在从那孩子身边抽离出来...还来得及，他死了，也不会对汝有任何影响。”
“...”
我沉默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沉重，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这个问题，比之前是否接纳怪物身份的拷问更加尖锐和残酷，直击位于猎魔人亚莲的灵魂最深处的那道伤口。
是啊，值得吗？
为了一个流淌着背叛者血液的孩子……倒不如说，我当时也许就应该那样直接杀死他吧...
“...不，猎魔人亚莲，从不因他人的过错而迁怒无辜！”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阿妮卡特那双纯粹的赤红色眼眸，不输于她的悦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罗德那个混账，他所犯下的滔天罪孽，我会亲手让他用鲜血和灵魂来偿还！但那小子...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他的生命，他的未来，不应该因为他父亲的过错而被抹杀！父辈的恩怨决不能延续到孩子身上！”
阿妮卡特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平静地看着我，在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
“至于是否值得……”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不甘与愤恨全都压下去，“如果连一个在绝境中需要等待救援的孩子都无法拯救，如果连一份纯粹又毫无保留的信任我都无法回应，那猎魔人亚莲，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复仇？哪来的颜面去面对那些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们？这具苟延残喘的怪物之身，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猎魔人不屈的怒吼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激荡着，我的气势也仿佛将血色蔷薇的花海轻轻压倒，发出沙沙的舞动声。
“这才是我认识的亚莲·诺德艾尔啊...”阿妮卡特嘴角再次勾起熟悉的弧度，只是这次的笑容并不像母亲对待女儿那样，那双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了无数复杂的感情，有欣慰，有解脱，有赞赏，甚至还有些许的恍惚...她仿佛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老朋友。
不过看她那副样子，好像早已预料到我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又或者——这才是她真正想从我这里听到的回答。
“汝身上那属于亚莲的，该死的固执与天真，妾身终于彻底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温度，也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柔和，“那么，莉莉艾尔哟，既然汝已做出了抉择，汝苏醒之后，汝打算做些什么呢？仅仅是救下那个孩子，然后呢？汝想继续以亚莲·诺德艾尔的执念活下去，去寻找罗德·梅斯菲尔那个背叛者复仇雪恨么？”
“还是说……汝想去找到那个同样对汝意义非凡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圣女...艾尔丽娜？”说到这里，她言语中隐约有种好像在闹别扭的感觉，居然有那么一丝丝可爱，“哼，那个臭女人...汝是不是想要向她当面问个清楚，当年在奥特斯汀大教堂那场审判的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为何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汝被污蔑，被打入永恒的深渊里吗？”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深意，也带着一丝警告：
“那妾身就告诉汝吧...那个什么教会的圣女艾尔丽娜……呵，看似纯洁无瑕，如同天使般美好的圣女大人吗？她真是个无懈可击的欺诈师啊，她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像汝记忆中那个需要被汝拼尽一切去守护的少女啊，汝要是想从她那里得到汝想要的答案，恐怕要做好一些准备，她远比汝想象的…危险得多，某种意义上来讲，也远比汝那位骑士王挚友还要...复杂得多。”
这番突如其来的又意味深长的评价一时让我怔住了。
艾尔丽娜……很危险？这，这怎么可能呢？在我心中，她一直是纯洁与善良的美好象征，是我曾经穷尽一生也要去守护的存在……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吗？
“但是...妾身相信汝...”她突然牵起我的小手，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因为只有既拥有那颗饱含懦弱与善良的人类之心，和继承了妾身这足以让那些披着人皮，内心却比任何魔物都要贪婪的“怪物”都要仰望的血脉...这两样东西都一并拥有的汝...才能打破这糟糕透顶的世间规则，在这个腐朽不堪的世界活下去！”
阿妮卡特没有给我更多消化这个冲击性信息的时间，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虚幻，仿佛即将融入这片无边无际的血色花海，她伸出手来，想要再次触碰我，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月光拂过脸颊，带着母亲般深沉而复杂的爱意与难以割舍的不舍。
“看来...这一次的家庭对话有点太久了呢”阿妮卡特的声音变得空远而缥缈，她的身影也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去吧，妾身的宝贝女儿...去完成汝未完成之事，去守护汝想守护之人，记住，汝并非孤单一人，无论如何，至少目前...妾身还能陪伴在汝身边。”
目前...？难道说她最终还是会消失吗？
我伸出手，想要去追寻她那飘散的身影，正如同那个她被我杀死的夜晚那时候一样，一如既往地，能够抓住的，只有一丝快要消散的银丝。
血色的花海逐渐消散，白骨的王座也化为尘埃，阿妮卡特的身影，连带着她那双赤红色眼眸，一同消逝在黑暗之中。
唯有她那如母亲般关怀的温柔话语，不绝于耳：
“活下去，莉莉艾尔……妾身可爱的女儿...带着汝自身的坚强意志，骄傲地……活下去……吧！”
......
当意识重新回归身体的那一刻，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漫天的风雪与刺骨的严寒依旧，但我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
原本因力量流失而沉重不堪的身体，此刻却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暖流在四肢中缓缓流淌。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掌，视野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看清远处雪花飘落的轨迹，听觉也变得异常敏锐，无论是狂风呼啸，还是大地颤抖，甚至极远处风之巨人那沉闷的咆哮声，都清晰可辨。
——还有不远处的人们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哀嚎。
更重要的是……
我能感觉到，曾经苏醒之时所感觉到的那股曾经熟悉而强大的力量，如同苏醒的巨龙一般，在我的血脉中奔腾咆哮。
（只要我还有属于亚莲的意识...那么就算使用鳞片与利爪,,,也绝不会成为恶龙！）
一缕银丝，从我漆黑的发间悄然垂落，在风雪中闪耀着清冷的光辉。紧接着，银白色的光泽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迅速取代了原本死寂的黑色。
转瞬之间，一头如月华般皎洁的银色长发，便已重新披散在我的肩头，白裙与银发在夜色中随风而舞，挥洒着晶莹的光泽，完成了这枯木逢春半点的奇迹。
我缓缓站起身，感受着体内涌动的澎湃力量。
（这就是……吸血鬼真祖的力量吗……）
（不……这不仅仅是莉莉艾尔的力量……也是……猎魔人亚莲……那还没有消散的意志……）
我抬起头，望向风之巨人咆哮声传来的方向，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之后，再次缓缓张开——
——那双异色的眼眸中，不再有迷茫与软弱，唯有雪山般的沉着与不容动摇的决意。
“臭小子……”
没有丝毫犹豫，我果断张开了那双巨大而华丽的黑色羽翼，在这美丽的夜空之下，它们像是用月光与星辉所编织而成，每一片羽翼都闪烁着幽暗而神秘的光泽。
双翼猛地一振，我娇小的身影便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夜空与漫天的风雪，朝着那绝望的战场——
——疾驰而去！
“让老师来给你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