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一条横贯东西的河坊长街。
沿街两岸,多是些客栈酒肆、香楼水铺,也有高挂红纸灯笼的楚馆秦楼,里边的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
若有微风于楼间荡过,便会袭来一阵幽香。
楼阁之上的红木栏杆内,站着几位风风韵韵的美娇娥,她们持着团扇,言笑晏晏,顾盼生姿。
她们偶尔还会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楼下挥扇轻呼:
“大爷,来玩呀~”
长街之上,熙来攘往,那绵绵软软的声声呼唤,实在叫人心痒难耐……
绕过秦楼楚馆,转角处,可见一间雅致茶肆。
茶肆于门庭前,竖起了一杆红色长幡,其幡布飘扬,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骆记。
再瞧向茶肆之内。
其陈设规整,打理得干干静静,里边有玉屏檀香,墙壁上还挂着几幅山水书画,颇具雅韵。
茶肆内,有八九张红木香桌,此刻坐满了客人,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些所谓客人们,大多都是些娉婷女子。
她们目光飘忽,来来回回的荡在屋内,最后,又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瞥去。
在茶肆的东南角,靠窗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
准确的说,是一个相貌绝美的翩翩贵公子,和一个女人。
那位贵公子穿着一袭对襟长袍,气质斐然,又带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淡漠感,他托腮静坐于长凳之上,垂眸敛目间,有种颠倒众生的美态。
反观这女子,倒显得有些寻常。
她身着齐腰儒裙,上身是淡绿色的衫衣,腰衱刚好束住纤腰,旁侧别着玉佩碧珠,那盈盈一握若是稍稍挪动些许,便有玉石叮当轻响。
相较于前者,一旁侍茶的绿衣女子虽娇俏秀丽,但终究是个凡尘可见的人儿,沾满了这人世间的烟火味。
好在她有一身儒雅温和的气质,弥补了不少。
此时,绿衣女子正在洗茶,泡茶,一双纤纤玉手持着茶盏茶具,动作娴熟,优雅自然。
很快,一对柔荑递出,一盏清茶呈上。
“公子,请用。”
绿衣女子声音娇柔,很是悦耳。
她是大周数一数二的茶艺师,其品级颇高,寻常人家若是想喝上一杯她亲自沏的茶,少说也要付诸文银百两。
毕竟,绿衣女子煮茶所备的茶叶、泉水、茶具……无一不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当然,她对自己的煮茶技艺同样有着绝对的信心,不论是皇宫贵族,还是富甲豪绅,哪怕是当今女帝,这位天底下口味最为刁钻的人,对她沏的茶,亦是赞不绝口……
绿衣女子递出清茶时,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公子。
她虽脸色不变,但仍隐晦地咽了口唾沫。
确实是好看的紧……
绿衣女子暗暗赞叹,低垂眼帘看向身前茶盘,心底里却是颇为无奈。
今天是她净手的日子,按理来说,是不该沏茶的。
她之所以会来到茶肆,也只是想指点一下馆内的师傅,督促督促。
可绿衣女子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茶肆里遇见这位公子……更离谱的是,他仿佛相中了自己一般,偏要喝自己所沏的茶……
那哪行!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但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呐!
只,只不过……
女子蹙了蹙眉,脸上略显窘态,紧接着,她偷偷地瞥了眼桌角处的一沓银票,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啊……
唉……
就在女子感叹之际,那位贵公子已经端起了茶盏。
见此一幕,她当即回过了神,紧紧地盯着对方,低声提醒道:
“公子,这饮茶可是很有讲究的,首先要……”
“要……”
话音未落。
在绿衣女子惊异的目光中,那位贵公子高高举杯,将其贴于唇瓣间,一饮而尽。
而后,杯盏落于桌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再来一杯吧。”
贵公子淡淡地说了一声,随后,将茶盏向前推出几分。
就这样……喝完了?
绿衣女子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她眨眨眼睛,明眸扑闪,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杯盏,又看了看那一脸淡然的贵公子……
茶肆之中,缕缕檀香萦绕,有女子窃窃私语,好似雀儿浅鸣,低回婉转。
渐渐地。
绿衣女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的心底,仿若有一股怒意腾起。
对于一个视茶视为己出,且爱茶如命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玷污一杯好茶,更能让她愤怒。
如此牛饮……
不是在玷污我的茶艺吗!?
绿衣女子不自觉地紧攥手掌,只见那白如凝脂般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粗鄙!
低俗!
简直不可理喻!
绿衣女子心中羞恼万分,呼吸愈渐轻促,似乎是气过了度一般,那本来还平坦的胸脯,竟硬生生地鼓涨了几分。
我,我怎能为这种粗鄙之人沏茶!?
这钱,这钱……
我大不了不赚了!!
绿衣女子伸出手,重重地摁在那沓银票之上,她现在只想把这些钱,狠狠地甩在对方脸上……
然而。
她才刚抓住那些银票,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不行,不行……
他刚刚糟蹋了我的茶,我要是不收钱的话,多亏啊……
绿衣女子转念一想,顿时冷静了几分。
她的脸色接连变换,细长纤软的眉梢微微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来,她思前想后了一番,最终,那攥着银票的手,还是缓缓松开了。
绿衣女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而后,她看向贵公子,挤出了一个甚是温婉柔和的笑容:
“公子,也怪我没说清楚,我这茶,不能像您……”
“姑娘。”
倏然。
那位贵公子悠悠开口,打断了绿衣女子的话。
他正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的远处,一对澄澈的眸子里,流露出了几分与他模样格格不入的哀凉与沧桑。
“骆天合……是你什么人?”
轻轻的一声浅语,落入绿衣女子耳中,宛如惊雷坠下。
绿衣女子娇躯猛颤,一双美眸瞪圆,满脸诧异的看着对方。
“公子,你……”
“回答我便可。”贵公子摆了摆手,神色淡然。
绿衣女子当即阖唇不语。
迟疑片刻后,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位贵公子,轻声应道:“不瞒公子,您说的……正是家父。”
“家父……”
终于,贵公子的目光缓缓地挪到了绿衣女子脸上。
“是。”绿衣女子点点头。
“那你是叫……”
贵公子略微沉眉,抿着唇角,仿佛陷入了回忆。
“左音右欠,小女子单名一个歆字。”
“骆歆么……”
贵公子微微颔首,轻轻地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望着骆歆的娇美脸庞,眸光逐渐涣散,似乎是在缅怀追忆。
“记得当初见你的时,你才……这般大小……”
贵公子喃喃自语,双手摊开,比划出了一个约莫四五掌宽的距离。
“没想到,如今的你,已经生得如此出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