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袖口处弹出一把匕首，将刀尖插入指甲缝中，这样能让他清醒些。
很困，但不能睡，起码在和她告别之前要活着，他想。
远处的草丛祟祟作响，隐隐有些动静。
一只小白狐探出草丛，脑袋上挂上几片落叶，身上粘着湿漉的脏泥，这只小狐狸似乎不怕人。
见得那人倒在树下，好奇地走上前观察一番，而后见他伸出双手吓得一激灵迅速后退，但那人片刻后又没了动静。
它胆子很大，再次跑到那人身边，只见他勾起食指熟练地撸撸自己的下巴，让它嘴中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那人含笑凝视着，原本忍住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它似乎能感受到那人的悲伤，跳上它的肩头，伸出舌头舔过他的泪水。
而后似是觉得有些苦涩，张开小嘴吐吐舌头，似是要把那泪水吐净。
做完这一切小狐狸自然地蜷缩在他怀中，缓缓进入梦乡。
他苦涩地笑笑，不知是不是命运给予最后的怜悯。
情之一字误人太深，不思不念不求可终究难断，避之远之忘之却终生难舍。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它很可爱，但那人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那只小狐狸。
涂山的夜晚依旧静谧，硕大的姻缘树旁只剩下微微酣睡的小白狐，以及那人微弱的低语。
“统儿，我好累。”
【我明白】
“这样的反派好累，我不想干了……”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对不起】
那人的声音顿了顿，沉默着不知是是不是没了力气开口，只是呆呆地瞧着怀中那只安睡的小白狐。
许久，似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这些记忆和感情你能取走吗？不然我会疯掉的……”
【……】
【我可以剥夺您在这个世界的情感，但记忆您还需要……】
“……”
【一旦剥夺无法恢复，您确定要这么做？】
“……”
“谢谢。”
两字用光了他所有力气，那人攥着手中的妖丹缓缓阖紧双眼，嘴中不知在嘟囔着谁的名字，神魂散落在姻缘树下。
小狐狸跳出他的怀中，抖了抖身上沾血的毛发，许是觉得身上有些冷，歪着脑袋表情满是疑惑。
它蹭蹭那人的脸却依旧见他没有动静，而后哀叹一声，尾巴垂落，失望地消失在密林中。
冰冷的尸体上滑落一滴眼泪，不知是孤独还是遗憾，只是那人早已没了气息。
他死了吗？或许吧。
………………
苏九呆呆地跪坐在尸体身前。
指尖地想要触摸那人的脸颊，指尖穿过那道身影，如流光般缓缓消散。
她紧紧攥着手中那破碎玉佩，指甲刺入血肉却依旧不肯放下。
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妩媚的俏脸霎时变得苍白，娇躯微微颤抖几欲晕去。
日渐西山暮色暗淡，涂山边上镶金的落日，此时正圆。
冬日的最后一轮夕阳久久不愿离去，透过霞光洒下落日最后的余晖。
涂山好似披上蝉翼般的金纱，如梦似幻。
姻缘树上，断掉的红线缓缓交织在一起。
和煦的暖风悠悠飘荡，像只温柔的小手抚过墨鱼的面庞。
他颤抖地睁开双眼，似是镜花水月，恍惚间看到了身前的女孩，亦梦亦真。
几滴泪珠顺着侧脸不住地滑落。
他嘴角强撑着扬起几分弧度，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小狐狸？你来啦……”
苏九像个犯错的孩子，九条尾巴耷拉在地面，低着头身体微微颤动。
贝齿紧咬着嘴唇，血腥铁锈味充斥口腔，哪怕有半点松懈她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你好像长大了，变漂亮了，似乎也不太需要我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已经听不见苏九在说些什么，只是微笑地，如数家珍地叮嘱道。
“要是偶尔想到我的话记得多上点贡品，记得不准偷吃……”
“不过我承认我也不怎么会讲故事……”
“虽然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我该走了。”
想了想，他淡淡地补充道。
“谢谢你。”
看着树梢交织的红线，他不免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他们的缘分没有断。
姻缘树下，缘定三生，他也有爱着自己的人了，活着也算是有了点念想。
“如果再遇到……请对我好点。”
“就算没有感情，心也是会痛的。”
听罢这句话，苏九却是再也忍不住，热泪不住地滑落。
她知道墨鱼为什么谢自己，但她不敢告诉他真相。
自己不是她，不是那只任性的小狐狸。
她知道那只小狐狸不会再来了，那只小狐狸没有遵守约定。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丢下我……”她跪在地上祈求着。
“再见了小狐狸……我们还能再见的。”
少年颤抖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擦干她的眼泪，又或者是想最后再触摸一次她的脸颊。
但这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系统……我有点想家了。
【……】
你能送我回去看看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些乞求。
【……对不起】
他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双手垂落地面，遥望着苍白的天空，瞳孔神采渐渐消散。
寒风掠过像是悲伤的呜咽，在为这个可悲之人送行。
他死了，死在了命运为他编织甜蜜的梦里。
又一次踏上了孤独的旅程，带着无人可以诉说的遗憾离开了这片世界。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苏九紧紧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她能感觉到那如同九幽深渊般的寒气。
“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不要死……对不起……”
直到夜幕星河布满夜空，那人的尸体已经变得僵硬。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不要丢下我……”
她跪倒在那人身旁对着他的尸体无力地哀求。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
明明有那么多次的暗示，为什么自己还是没有明白真相，只是沉浸在温柔乡中，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她知道墨鱼不会回来了，自己也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他死了，死在了自己面前，而她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