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动作迅速地扒完饭,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的,像只嘴里塞满坚果打算去冬眠的松鼠,抬头跟老妈说了句“我回屋了”,就从餐桌旁溜下去,头也不回跑了。

“诶,别急,你先给我站住,”商妈先喊住商黎,接着转过头瞥了眼商黎的碗,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空空如也,狗看了都摇头,这才满意地挥挥手,发话,“行了,去吧去吧。”

商黎如蒙大赦。

他三步作两步跑回屋里,带上门,拉开椅子往上面一坐,眼珠子贼兮兮地转了两圈,装模作样地取来本小说了,在桌上摊开。

演戏要演全套,醺哥教他的。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商黎才试探着在心里问:

“醺哥?你在吗?”

从秋刚,也就是秋娴娴的人渣父亲疯了之后,他就又看不到醺哥了。

昨天黄昏时他惊鸿一瞥的娇艳少女仿佛只是幻觉,真正的醺哥依旧是那个他看不到也摸不着的背后灵——可这么说的话,似乎仍残留在感官中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又是什么?

那是醺哥用手捂住了他的眼。

所以其实醺哥能碰到他?

少年心情微妙地想。

这时忽然有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是醺哥,可不知为何,少年莫名觉得以往醺哥雌雄莫辨的中性嗓音如今沾上了点女性化的特质,变得清甜好听。

“我当然在,不要以为我不在,我其实随时都在呢。”

背后灵小姐的语气慵懒,像只在温暖阳光下打盹的猫咪,妩媚妖娆,让人听了心里痒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挠挠她柔软的肚皮。

但或许只有少年才知道,醺哥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弄肥猫——她是猛虎,平日优雅懒散,可一旦有人惹上她,那她就会化身为暴戾凶残的顶级猎食者。

秋娴娴的人渣父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商黎想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醺哥,你是怎么把秋娴娴她爹弄疯的啊?”

“我是怎么把秋娴娴她爹弄疯的?”醺哥好像觉得这问题很有趣,所以笑了笑,“我要是告诉你,我其实什么都没做,你相信吗?”

“啊?”商黎张大嘴,呆住了。

醺哥问他愿不愿意相信她……那他肯定愿意相信啊,他对醺哥一片拳拳之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他怎么可能不愿意相信醺哥……可要是醺哥真什么都没干的话,秋娴娴她爹又是怎么疯的?

商黎想不明白,猪脑过载了。

艾醺就微笑起来,告诉他:

“我确实什么都没做,至于秋娴娴她爹是怎么疯的……大概是自己把自己逼疯了吧?”

“啊?”商黎更晕了,“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对哦。”

背后灵小姐一边点头一边微有感慨地回想她从秋娴娴父亲那儿得到的零星记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轻声说,“人渣秋刚的生活并不理想。”

“幼年丧母,被父亲独自拉扯大,但还算争气,挺有出息,进了钢厂,有了只在那个年代能让人挺起胸膛做人的铁饭碗,自然也就成了媒婆们眼里的优质资源。”

“于是,经媒人介绍,长辈撮合,秋刚同志和叶空青同志喜结连理,领到了民政局的红本本。”

“婚礼那天,秋刚借钱摆了最气派的席,每桌都上了好酒好菜,那天他最是扬眉吐气,谁灌他酒他都来者不拒,最后喝了个酩酊大醉,抱着新娘子笑得春风得意。”

“他以为那是他美好人生的开始,但没成想那其实是巅峰,从那天之后,他的生活急转直下,再无此般荣华。”

艾醺垂下眼帘:

“先是下岗,丢掉了铁饭碗,也丢掉了支撑他的那根脊梁,为了养活一家人,他只能弯下腰,去工地搬砖抹灰灌水泥,后来去工地的人太多了,他也在大街上摆过摊,卖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挣来的钱不多,勉强够一家人紧巴巴地过日子。”

“也正是那时候,他染上了酒瘾。”

“人总得给自己找个寄托,要是实在找不着的话,那就想办法麻醉自己吧,喝醉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也不用继续发愁明天还能不能吃得上饭。”

“但那时候秋刚还没完全烂掉,他觉得生活还有奔头,苦虽然是苦了点,但他还扛得住。”

“然后,秋娴娴出生了。”

“那天,刚从工地回来的秋刚披霜带雪地进了简陋的产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妻子身旁小床上,安安静静的,皱巴巴的小东西。一种奇妙的情绪充盈在他的胸膛,他站在小床前,紧张得手足无措,明明是数九严寒的天,却感觉到浑身发暖,工地上那些操蛋的事好像都不重要了。”

“刚生产过,嘴唇泛白身体虚弱的妻子微笑着告诉他,这小家伙从出生起就很安静乖巧,不吵不闹,只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于是秋刚给小东西起名叫秋娴娴,他希望她长大以后能像他给她取的名字一样,娴静文雅。”

“彼时,尚不熟练的父亲笨拙地为女儿换尿布冲奶粉,女儿躺在摇篮里,偶尔父亲把手伸给她,她就会抱住父亲皮肤粗糙的大手,把大拇指当成奶嘴**,过了会儿她又会发现父亲的拇指不是奶嘴,于是委屈地呀呀喊着,摇父亲的手。”

“那似乎是秋刚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至今回想起来,上面仍裹着层甜蜜的蜂蜜色暖光。”

“下岗的阴影似乎早已远去,秋刚有了新的工作,虽然不如之前稳定也没之前赚得多,但已经足够养活他们一家人,甚至能存下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的生活正步入正轨,他们即将拥抱虽然称不上多光明,但也还算安安稳稳的未来……”

商黎听到这儿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平时看书看的多,经常会碰见这种桥段,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他几乎已经猜到醺哥接下来要讲的话可能不那么美好了,而秋娴娴和她那人渣父亲的结局也作证了他的观点。

少年有点坐立难安,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但背后灵小姐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他那过于明显的情绪,继续轻声讲了下去:

“但是……”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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