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死亡】
【人性：0→0】
【是否返回最近的复活点？】
“是。”
【死亡次数：52】
……
【你已死亡】
【是否返回最近的复活点】
“是。”
【死亡次数：78】
……
【你已死亡】
“是。”
……
【你已死亡】
【你已死亡】
【你已死亡】
【你已死亡】
【你已死亡】
……
“是。”
叶歌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久久没有动作。他好像是累了，又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因为这幅身体无法感知到疼痛，无法感知到疲倦，也无法感知到死亡。他只知道自己在一次一次地死去，脑海中的记忆也被一次次地清空。可他还是会站起来，不知死活地去找教官的麻烦。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厌倦了那些仪式性的行动，既不会再打开系统面板去检查怀表上的计数，也不会抬头去瞻仰自己的神明。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名字，需要坐在地上想好一会儿才能记起来自己是谁。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时，叶歌理所当然地感到了恐惧，甚至躺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好似被空气剥夺了活动的权力，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从未有过如此彷徨的心情，犹如行至半途的旅人忘记了回家的路，陷入到无法自拔的绝望中，抱着头发出无声的哀嚎。
一无所有者，总不能连名字也失去。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自己要去哪里。在绝望彻底吞噬自己之前，叶歌便习惯性起身走向神殿的大门，未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走吧，走吧，走吧……叶歌，该去找教官麻烦了。”
后来他就看开了。哪怕遗忘了也无所谓，在战斗中，交谈中，他总会想起来的。就算在想起来之前死了也没关系，因为还有下一次。战斗，死亡，再战斗，再死亡。他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累积着毫无意义的死亡，仅仅是为了打败那个看似无法战胜的黑骑士。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斗，也无需思考打败黑骑士能获得什么。他仅仅是想赢下这场战斗，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黑骑士倒下，仿佛这就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因此，不论死去多少次，不论要遗忘什么，叶歌都不会放弃——也可能是忘记了怎样放弃。
然而，他从未真正战胜过黑骑士，就像他从未真正看穿过黑骑士的假动作一般。他只是单纯地在重复着一次次醒来，又一次次倒下的枯燥过程。于是，他连自己到底打掉了黑骑士多少血都不再去记忆，只是如同冲向风车的骑士般不断朝黑骑士挥出拳头。
这时，他才逐渐理解到所谓“人性”到底有何意义——此刻未曾拥有人性的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死亡，接受理性被本能吞没的结果。
但这一次，叶歌苏醒后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彻底放松了身体，如同等待死亡降临般平躺在地板上。刺眼的阳光打在眼睑上，让他久违地体验到了活着的感觉，呼吸速度不断放缓，过分寂静的神殿中只能听见系统播放的背景音乐，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刺目的太阳，而是漫天的阴影，以及永恒伫立的神像。为了遮掩住神明的样貌，那些阴影甚至连太阳敢吞噬掉，而叶歌只是恰好躺在了阴影之下而已。可他也不在意，反而是呆呆地看着那座高大的神像，没有任何言语。
就在刚才，他差点打败了黑骑士。就差一下，最后一下，他就能打倒黑骑士了。哪怕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被黑骑士打倒在地，那时叶歌也没有马上陷入到黑暗中，反而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那时，他听到了黑骑士的喘息，以及一句从未听过的台词：“你很强，强大到连我都无法轻言胜利。谢谢你，叶歌……”
死亡的失重感包裹住他，系统的死亡提示也在不断放大，可叶歌还是清醒了过来——从毫无理性的死亡中。那是他第一次生出“原来自己真的可以打败黑骑士”的实感，以至于在苏醒过后依旧沉浸在这种实感当中，久久无法自拔。
他曾是游魂，是行动的尸体，也是不知疲倦的野兽。如果不那样做，他就无法活下去，无法去战斗。唯有让**剥夺思考，令身体在思考前行动起来，他才能让自己不断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向神殿的大门。所以，他不再拿出怀表，也不再向神明祈祷。但那一瞬间，他取回了此身的人性，再一次作为叶歌活着。
“哈……哈哈……”永远寂静的神殿里，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随后越来越放肆，毫不顾忌是否会惊扰他人的安眠。他大声笑着，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一直笑到头晕目眩才舍得停下来，捂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咳嗽，狼狈至极。可就连这样的狼狈他也已经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啊。
死亡从未值得畏惧，真正值得畏惧的……是遗忘过后，再也想不起自己活着的理由。而现在，他终于想起了那个理由。
叶歌从地上爬起来，收拢了所有的理性，又像找回丢失的玩具的小孩一样高兴，迫不及待地走出神殿。神殿外，黑骑士依旧沉默地站在空地中央，双手抱胸，好似在等待着谁的到来。砂石铺成的地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天空一如既往的遥远，只有秃鹫们早早地离开了那几棵歪脖子树，不知道是去哪里觅食了。
“试炼者，你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吗？”黑骑士放下双手，身上的盔甲发出清脆的声响，甲片的间隙迸发出点点火星，好似早已知晓问题的答案。
“我是为了战胜你而来。”叶歌一如既往地回答道。
“很好。”放下双手后，黑骑士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上前，反而是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去战斗了，就连我所坚守的荣耀都快要忘却。但从你身上，我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荣耀——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亦不畏死亡。看到这样的你，我想起了很多本该被我遗忘的事情。”
“遗忘……难道你也死过吗？”叶歌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有些惊讶地看向黑骑士。
“我们都是吾主的信徒，理所当然会遗忘那些不愿记起的事情。就像所有人都将遗忘我们，唯有墓碑能记得我们所做过的一切。”黑骑士微微抬起头，视线仿佛跨越时空，望向那座令太阳永恒不灭的王城。
“可我好像也没什么事情是想忘掉的，反而是觉得自己忘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叶歌有些苦恼地说道。他本来就对这个游戏一无所知，现在好了，连仅有的线索都已经忘光光了，之后还得重新收集一遍。
“死亡并不值得其信徒畏惧，哪怕其代价是如此沉重。”黑骑士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叶歌，双手抱胸道：“很抱歉我没能在第一时间作出恰当的自我介绍，但想来现在也不会太迟。吾名格罗尔，罗塞尔王城所属，黑骑士的首席教官。报上你的名字，新人。”
“叶歌。”叶歌微微一愣，但还是迅速回答道。
“很好。”黑骑士点头，沉声道：“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好。”叶歌默然，没有再说什么，眼神却逐渐变得空洞，仿若抛弃了所有理性。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无法看到那条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系统提示，好似旁观者早早地坐上特等席，满怀欣喜地来欣赏这场无人知晓的战斗。
【你得到了【……】的注视】
“所谓荣耀，从未需要固执己见。”黑骑士任由身上点点火星坠落大地，抬手在头盔前轻轻一碰，缓缓摆出战斗的架势，“唯有战斗，是吾等黑骑士不可抛弃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