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月疏晴是同一批被浮生老人从山下带回来的孩童，因为年龄比月疏晴大一点，所以当了她的师姐。

那时候，齐修就已经是太华仙宗里的孩子王了。

刚开始的洛昭浅并不喜欢齐修这样性格顽劣、很爱闹腾的孩子。她很喜欢看台上戏子们舞刀弄剑，正好浮生老人答应自己，只要跟他回山就可以天天玩剑。

所以刚上山的那段时间，她还跟其他孩子不是很熟，便经常自己一个人练剑。

不过终究都是六七岁的孩子，总也有玩心。偶尔看到后山树林里，月疏晴、齐修和兰秋茵他们玩的开心，自己也会有点向往那样热闹的生活，想去加入他们。

但是初来乍到的她又不像月疏晴，年纪小又可爱讨喜，总是抹不开面子去和其他人交朋友。

还是某天，自己躲在树后面偷看他们玩过家家的时候，那个长得清秀、又是所有人里唯一的一个男孩，就这么直勾勾跑到自己面前，在自己逃走之前用脏兮兮的小手拽住了自己。

“不来一起玩吗？”

洛昭浅还记得当时他眼眸里的干净和澄澈。

她没跟同龄的男孩子一起玩过，忽然被人拽住了手，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小孩子心思总是单纯又稚嫩的。洛昭浅已经记不清后来怎么答应的他。只记得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即便是玩的时候自己也总是不自觉地偷偷瞄向他。

但齐修性子真的很顽劣，很皮。

虽然热情地邀请自己加入，但是几天后洛昭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只是被他当成了新的玩具而已。

那几天，齐修几乎所有的快乐都在捉弄自己身上。他又很聪慧，总能想出很多新奇古怪的点子欺负自己。

洛昭浅自己却总是笨兮兮的，被欺负了、委屈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鼻尖一红，白皙幼.嫩的小脸蛋一下子哭花了起来。

齐修则是在一旁看着自己哭，哈哈大笑的很开心。然后被闻着哭声赶来的浮生老人抓住狠狠打屁股，打的嗷嗷直叫。

然后，这样的剧本就一直持续了十几年。

好像一直到现在，齐修还是很喜欢欺负自己。很爱看自己着急生气又委屈，最后忍不住哭鼻子的样子。

但现在的洛昭浅已经学聪明了一点。那就是只要自己强忍着不哭鼻子，齐修就无法得逞。

所以他欺负自己，自己没哭。他戏弄自己，自己没哭。即便是在云中会上，他轻描淡写地用自己最得意的剑术击败了自己，自己也忍着没哭。

他成亲那天，洛昭浅本来也想忍的。

只是没忍住。还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个痛快。

她好像都快记不清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齐修的。

明明这个烦人的男孩一直喜欢欺负自己。可是他也会在欺负完的第二天送自己一些自己做的小木雕、小首饰来哄自己开心。

明明一天到晚不专心修行、总是喜欢跟师尊对着干。可是一旦进入开炉锻造的状态，他眼里便再没有别的东西，而是全身心关注在手中的锻铁上。

小时候的洛昭浅只要练剑练累了，就喜欢来到齐修的炼器室，坐在小板凳上支起脑袋，看着那个脸蛋帅气好看的小男孩，重复着打铁的动作直到满身大汗。

若是被齐修问起，就只好硬着头皮嘴硬：“你这么不学无术，锻造早晚会失败的。我就是来等着看你出丑嘲笑你的。”

也许就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许就是随着年龄渐渐从稚嫩到青涩，开始对周围人的情绪稍微敏感一些。

也许就是某天忽然注意到，身旁的人——月疏晴和兰秋茵她们看向齐修的眼底，也有和自己一样小心翼翼又带满憧憬的光芒时，自己心里会涌起一种酸涩又别扭的感觉。

洛昭浅才开始迟钝又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原来大家都一样。

……那个太华仙宗的孩子王，也终究成为了她们几人心里的白月光。

洛昭浅偶尔也会有点懊恼自责。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长大，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还是一样的笨拙直率，一样的不谙世事，一样的脸皮薄、容易被人一戏弄欺负就想要哭鼻子。

也和小时候一样。对那个曾经幼稚顽劣的孩子王、现在光鲜耀眼的谪仙，有着青涩而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触。

小时候有多喜欢。现在还是一样的喜欢。

唯一的区别，就是小的时候或许还可以借着童言无忌，肆无忌惮的跟那个小男孩说喜欢。

而长大之后，就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和他的妻子比翼连枝，然后将一切话语都藏进心底，再也不敢跟自己提起。

哪怕是现在。自己还是很喜欢和他吵架，还是很喜欢跟他作对闹脾气的样子。

但当他看着街对面的糕点铺子，眼眸里那么温柔又带着笑意的说出“涟儿爱吃他家的枣糕”时，洛昭浅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所有的借口都失去了意义。自己跟他作对吵闹引起他注意的样子，像是个可笑的小丑。

——

——

齐修本就不太饿，只是草草加了几筷子菜就饱了。

只是他后来忽然注意到，洛昭浅不知何时也开始不动筷子了。就这么安静地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对面。

“怎么了？”

“……我吃饱了。”她只是小声的念了一句。

齐修想了想：“吃饱了就出去走走吧。往城东看看还有没有位置，不然晚上没地方住了。”

洛昭浅只是点了点头。

齐修难得见到这个疯婆子不跟自己对着来，一时间还有点狐疑和不适应她这么乖巧安分的样子。

只是他也没有多想，而是带着洛昭浅出了门，再次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方堂州也算是云中域人口最多的几个州城之一。加上最近逃难而来的人，街道上热闹的有些不像样子。

齐修嫌人群有些拥挤熙攘，扭头看了一眼低头默不作声的洛昭浅。

洛昭浅也不知道有什么心事，一直在发呆，甚至齐修喊了她几声她也没听见。

最后齐修没办法，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开始在人潮里游荡。

洛昭浅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被齐修牵着手走，一直到离开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齐修说的那家糕点铺子，她才终于渐渐回过神来。

“我们……这是……”

“你不是说你也喜欢吃枣糕吗？”

齐修从店家那接过装好枣糕的油纸袋，扭头有些嫌弃地看了洛昭浅一眼：“你这疯婆子怎么回事，忽然间魂不守舍的。自己刚说过的话都能忘啊。”

洛昭浅支支吾吾地想反驳，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接过齐修从袋子里掏出来的一块枣糕，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为什么要谢？”

齐修忽然一脸戒备地看向她：“你不会不打算还钱吧？我可没说要请你嗷。”

洛昭浅：“……”

她也不想解释自己不是没带钱。于是恼羞成怒之下，直接甩给他一袋钱之后，一把将整个枣糕袋子都抢了过来。

“诶诶，给我留点啊。”齐修有点心疼地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枣糕也被她抢走。

“就不给。”

洛昭浅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将他吃了一半的枣糕塞进嘴里，然后抱着袋子再次走入人群。

往城东走的路上，人稍微少了些。洛昭浅干净白皙的白色裙衫在人群里吸引了不少视线，曼妙而出尘。

齐修则是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身后，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枣糕袋子。

“赏你一个。”路上，洛昭浅回头扔给齐修一块枣糕，忽然又问：“云涟还有别的爱吃的东西吗？”

“很多。”

齐修一边咬着枣糕一边回忆：“小笼包，油炸豆腐，糖人和蚕豆。”

“尤其还爱吃咸的豆子，甜的面豆她就一点都不吃。”

看着齐修如数家珍的样子，洛昭浅安静地听他说完，才默默补了一句：

“这么了解她啊。夫妻感情挺好的嘛。”

可她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的齐修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垂头默默的望着鞋尖，一言不发。

洛昭浅还以为，他是提起云涟又想起伤心事了。一时间有些慌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道歉。

“那、那个，不是我主动提起的啊，是你方才……诶呀不是，你别难过，我就是随口问问……”

见她俏脸涨得通红，一脸紧张不知所措，齐修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和好笑，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听到你说我了解她，忽然想起一些事而已。”

洛昭浅也不敢开口问是什么事。

她就这么坐立不安，尴尬又不安地看着齐修。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齐修缓缓说道：

“其实，你说错了。”

“正好相反。”

“我似乎……一点都不了解她。”他眸子里露出茫然和追忆，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