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魏府的另一侧,内院。

簌簌凉风穿过长廊,捎起檐边斗拱上悬挂着的角铃,叮当作响。

悠悠铃声清脆,荡过高阁顶梁,飘向远处。

二楼廊外。

硬木栏杆上,忽然落下了一只鸟雀。

它停在栏杆柱首,抬起脑袋,瞥了眼灯火摇曳的书房,随后,扒拉了几下爪子,张开一边翅膀,细啄羽翎。

“嗒、嗒、嗒……”

倏地,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引得鸟雀惊飞。

不一会儿,一个面如刀削的中年男人,走到了书房门前。

他站定在门廊处,迟疑了片刻,旋即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轻抬手,扣了三下木门。

指节敲击木门所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这静谧的楼阁中,格外清越。

中年男人候在门口,等了片刻,见里边没有反应,便顺势握住门扣——

推门而入。

开门一霎,有股淡淡檀香袭来,颇为提神醒脑。

中年男子踏进屋内,顾盼一周,目之所见,书房内干净整洁,有几柄台烛微亮。

窗沿处,放着一张墨色长案,上面摆着不少画轴侧卷;旁边则是茶台、棋榻等物,墙壁上挂着许多山水书画,中间还高挂着一幅“静”字。

一眼望去,里边内虽没有宝气朱光点缀,但从桌椅木料,到瓷器茶盏,都是世间少有的极侈之物,站在其中,可以切身感受到那股奢华内敛的贵气。

中年男人徐徐回过身,动作轻柔地关上房门。

而后,他绕过金丝楠木所作的素色屏风,走进了书房内阁。

内阁里的摆设,倒没有外边那么夸张。

简朴的很。

两根红木灯柱立在左右,中间置放着一张宽大的褐色书案,后边则是七八个高阔书柜,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种书籍宗卷。

“父亲。”

中年男人微微鞠礼,朝着书案后边的老者,恭敬地唤了一声。

老者半弯着身子,正持笔挥毫,听见声响,依旧低着头,行笔速度不减。

中年男人也不着急,侧身站立,阖唇不语。

小半响过后。

老者倏然斜勾提笔,掌腕悬于半空,他看了眼身前佳作,缓缓开口:

“燕王最近有何动作?”

中年男子闻言,微微挑眉,轻声应道:“依旧是深居简出,偶尔会去天香楼品茶听戏,很是闲散。”

“唉……”

老者笔锋再落,书写随意至极,其字却如银钩铁画一般,飘逸自然,直至最后一字落定,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老者缓缓直起腰身,俯视着桌案上的宣纸,叹了口气:“燕王老谋深算,如今表现得如此平静,反倒不正常……继续盯紧他吧。”

“是。”

“对了,论武大会之事可有定夺?”老者继续发问。

中年男子犹豫稍许,点点头,低声道:“……论武大会的选址已经确定了,就在皇城,烟雨楼阁。”

“哼!”

老者冷哼一声,那对浑浊深邃的眸子里,释出点点寒意,“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说完,老者微微俯身,自桌案右侧取出一张宣白草纸,缓缓重新铺开。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深表赞同,他刚想继续说话,蓦地,又好像回忆起什么,话锋一转:“父亲,还有一件事……”

“说。”

老者再度握起毛笔,点了点砚台水墨。

“二郎接触过怀阳宗的人,有点摩擦,不少势力已经盯上他了。”

话音落定,屋内的空气仿若一滞。

言谈至此,书房内二人的身份,也已了然,正是魏长风与魏秋。

“二郎怎么会接触到怀阳宗的人?”

魏长风横眉紧蹙,徐徐放下手中墨笔,看向魏秋,目光凝重,“他不是刚回来吗?”

魏秋抿了抿嘴唇,面色稍显窘迫,支支吾吾地说道:“二郎今早便到了都城,在川陵渡口的时侯,与怀阳宗的人起了点冲突,好像……好像是为了救一个女子……”

“嗯?”

魏长风怔了怔,直愣愣地瞪着魏秋,对于这个缘由,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

魏秋被魏长风看得有些尴尬,但是,为了让他的父亲相信,只能硬着头皮与其对视。

两人隔着桌案,大眼瞪小眼。

魏秋见魏长风依旧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楚,便小心翼翼的又重复了一遍:“父亲,您没听错,确实是……为了救一个女子……”

“我不是聋子……”

魏长风瞪了魏秋一眼,额间爬满黑线。

“二郎他……”

魏长风唇角微抽,心里是又气又无奈,缓了一阵后,才低声斥道:“这个逆子,不务正业也就算了,一回来就勾搭女子……”

说着,魏长风烦躁地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

“怀阳宗那边,你不用担心,虽然是只会乱咬的狗,但好在有主子牵着,它们不敢太放肆。”

“至于其他势力……”

魏长风面色肃然,略作沉吟后,缓缓开口:“二十年多前,二郎自废一身武道,在世人眼里成了个庸人,有这层遮掩,他们对二郎也不会有多上心……”

“更何况……”

魏长风面色阴沉,他缓缓眯起眼眸,寒光冷芒皆蓄其中。

“我魏长风的儿子,也是他们能动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铿锵有力,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身为大周宰府,他魏长风,绝对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魏秋颔首,继而嗫嚅了几下唇瓣,似乎是想接话。

魏长风见他有些欲言又止,直接开口点明:

“还有什么事?”

“呃……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秋眨了眨眼,讪讪说道:“就是……帝上那边,也知道二郎回来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魏长风挑了挑眉。

魏秋点点头,神色稍显怪异,“不过,帝上那边既没有旨意,也没有御令。”

“嗯,半妆那丫头,倒沉得住气……”

魏长风满意地点点头,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欣慰。

“父亲,那我们接下来……”

“时机未到,静观其变。”

魏长风摆了摆手,揽起长衣衣摆,弯腰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他靠着椅背,目光怅然,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浊气。

看着桌案上白净无痕的宣纸,这位大周宰相,幽幽一叹:

“二郎,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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