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辞秋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不是太虚圣地的圣女大人,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卖纸鸢的杂货铺子老板娘。

她的铺子开在清山城的门口,铺子里挂满了她最喜欢的草绿色纸鸢。

每天一大早她就从床上醒过来,烧好昨晚上男人劈好的柴火,开始准备早饭。

他们家生活过的不错,一日可以吃三顿,早饭通常是米粥配上咸菜。

如果能够弄来一两个鸡蛋,两个孩子便能开心一整天。

看着两个孩子吃过早饭,目送他们去教书先生那儿念书之后,她就会叫醒自家男人,当然,有的时候是男人叫她。

然后她去开铺子,男人上山去采药。

除了纸鸢,她还做了好多东西,纸人、布偶,全是小孩儿会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会卖这些东西呢?

最关键的自然是补贴家用,做这活儿比纺织稍稍有趣些。

还有就是……自家孩子挺喜欢的吧?

况且,有她这么个娘,两只崽子在小伙伴里倍儿有面子,一呼百应,俨然是人群的中心。

每每她看着兜里揣着一两个铜板的一群孩子们,一下学堂便过来眼巴巴地望着铺子里她做的玩意儿,都忍不住笑得很开心。

有的时候也会生意不好。

辛辛苦苦做了半个月,可没人有闲钱买她的东西。

当然不是小孩儿的错,所以她谁也不怪,但难免脸上浓了几分忧愁。

她晚上哄完孩子睡觉,就会倒在男人怀里,抱怨这老天爷不给人好收成。

男人总说她生的俏,不要老是愁眉苦脸的,这样不好看。

她听都听腻了,可心里还是开心的,不然也不会每日涂一点胭脂在脸上,要知道好的胭脂可不便宜呢。

其实她生的没那么好看,她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她倒也没那么在意。

往常里倒是没什么特别,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有些不安稳。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借着月光看了眼两个睡得正香的崽子, 啧了一声,把乱踹的胖腿摆正,伸手把他们的布袄盖好。

做完这些,稍稍打了个寒战,夜凉的露水挂在窗沿,她缩了缩身子,躺了回去,闭着眼睛把手往身边一放,想借着男人的身子暖暖手。

半睡半醒当中,却好像什么都没摸到。

……

雨声滴答。

阴云拢住了晨光,山林间被雨水浸润,叶片上凝聚了浅浅一团水珠,终于不堪重负朝一侧倾斜,水珠如同它那些自天上直落地面的同伴一样,悄悄滑落。

鸟儿用喙清理着羽毛上透不进去的水珠,松鼠躲在树洞里,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株它贮藏食物的大树旁边,那个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的山洞。

女子白衣残碎,抱着剑坐靠在岩壁上,自睡梦中忽然醒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只有冰凉略带着潮湿的石头。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是做了个梦,揉了揉眉心。

她被裴夕自云海之间一膝砸落人间,多少受了点伤。

好吧,可能不是一点儿。

宁辞秋只是稍稍有些动作,胸口处便疼痛不已,魔焰残留在肋骨之间,一时难以去除,阻碍着她动用自身灵力修复伤势。

勉强打起精神,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她在御剑回山的途中实在有些扛不住,落到这山林之间,寻了处无人的山洞打算休憩一下,却不曾想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居然还下雨了。

阴雨绵绵,倒是给了她寻到借口,解释自己的心绪没由来地有些沉闷的原因。

说来也是好笑,她最近不是烦躁就是沉闷,也算是诸事不顺。

还不如梦里来的自在。

宁辞秋站起身,褪去已经残缺的雪白剑袍,露出那完美无瑕的胴体。

灵力化作无根净水,在她的身上缠绕,洗净沾染其上的杂尘。

清洗完毕之后,她心念一动,耳垂上悬挂的薰衣草色耳坠再度化为淡紫色的长裙。

宁辞秋走出洞口外,雨滴在她的头顶上方三尺处被无形的气罩挡住。

抬头望向在树冠丛中舞跃的雨帘,她站着不动,默然聆听着雨声。

有多久不曾做梦了?

她是顶尖的修行者,别说做梦,平日里连觉都很少睡。

这一伤,却是让她久违地入了梦境。

梦里的另一个宁辞秋,似乎过着不错的生活。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梦里的那张脸,现在回想不起来,仿佛被常年不化的迷雾笼罩了一般。

只不过,宁辞秋觉得,那就是他。

宛若谪仙似的女子,此刻悄悄回望身后的山洞,注视着她刚刚醒来时,本能地想要触碰的石块。

心情仿佛四季,没有那么斩钉截铁的划分,她的无畏自然也不是一夜之间戛然而止的,只是某天醒来,突然疑惑为什么没有人叫她起床时。

才会后知后觉那个一直陪着自己的人已经离开了。

如梦,初醒。

宁辞秋在雨中站了许久。

她摸出那块玉佩。

裴夕的话,她只信了三分不到。

这个女人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况且她几乎是陡然之间认真出手,终究显得有些可疑。

只不过裴夕如何,与她无关。

她只是忽然之间,想见见那个拿着玉佩的人。

或者说,想看看他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真是矛盾啊。

明明是自己亲手取走了师弟的性命。

可没有能力带着无畏和无悔,就此了却残生的,还是自己。

自从回到下界,仿佛就没有一刻不曾迷惘过。

说到底,她连自己后不后悔都不知道。

断了线的风筝终究会回到大地,她却好像被狂风卷着,漫无边际地在看不到尽头的天空中飘荡,不知何去何从。

宁辞秋将完整的元神投向玉佩内部。

下一刻,她回到了那片她还算熟悉的混沌当中。

宁辞秋的元神在混沌中坐了下来,很自然地开始了修行。

终究还是犹豫了。

但是别无选择,因为心境支离破碎的她此时只能像魔道修行者一样思考。

见见另一块玉佩此时的主人,是她唯一的顺心意。

连救命稻草都算不上,不如说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元神震动,宁辞秋朝混沌深处发送了信号。

很快便有了回应。

温醇的嗓音回荡在混沌中。

“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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