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宅邸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宪兵给围了个严实。

除了宪兵们以外,还有不少住在附近的人们也都在观望,其中不乏权贵。

这里是南一区,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集中在这儿了。

因此,朱暮维每走几步就可能碰上一位他所认识的贵族,然后不得不停下来打招呼。

至于兰萨就没有这个烦恼,他甚至庆幸自己不属于那个繁琐的上流圈子。

进入花园,朱暮维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宅邸门口的狄伦娜。

她闭着眼睛,全身几无血色。

帕特雷拉看到鲜血军团的人来了,一脸悲伤地站了起来。

他拉住朱暮维的衣袖,痛苦地说道:“军官阁下,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和伦娜都已经答应将继承权交给卓真茨了,可他还是痛下杀手!”

朱暮维很不喜欢有人拉拽自己,但是面对这位著名的富豪,他也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强忍着不适,他说道:“我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您一定要抓住卓真茨!”帕特雷拉迫不及待地说道,“他抢走了家章和继承书!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传统,甚至没有律法了!”

朱暮维回头与兰萨对视一眼,后者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军团不会姑息他的行为。”朱暮维说道,“但是现在,我还需要检查一下被害人的尸体。”

检查尸体?帕特雷拉心里咯噔一下。

他会不会检查出什么端倪来?

不,应该不会。在帕特雷拉看来,暗魇的手法天衣无缝,而且当时在场的只有他和卓真茨。

现在卓真茨跑了,那么真相的唯一解释权就在他的手里。

如果在这里阻止这个军官,那才显得可疑。

所以,帕特雷拉向后退了一步。

“卓真茨的实力太强大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不!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让伦娜用碎酒瓶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又恢复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朱暮维可不会真的拿帕特雷拉所说作为参考。

作为一个普通人,帕特雷拉根本不了解俢魂者的手段。其次,朱暮维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拿出识魂珠。

可是,里面迟迟没有出现蓝色的雾气。

朱暮维皱起了眉头。

这说明,狄伦娜并非死于那个小孩之手吗?

难道真的是卓真茨?

不,最诡异的地方在于,死者的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残留魂的反应。

“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她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朱暮维转向帕特雷拉,“自杀?”

“看上去是那样!但是军官阁下,这肯定是卓真茨逼的,他一进屋,伦娜就开始不对劲了!”

不对劲?难不成是能够操控心智的魂术?

炽狼卓真茨,弓系魂武的使用者,如此出名的人物,只要稍微查查资料,甚至是翻阅一下文馆的报导便能知道这些。

一般来说,他应该不会使用能迷惑人心智的能力。

但是这也说不准。

作为修魂强者,以锻炼魂武为主要,但也有可能掌握一些魂术。

这正是所谓的【器术兼驭】,近年来这也逐渐成为修魂的一种思路,并不是那么罕见。

“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为了争夺继承权,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并非不可能。”

一直在没有出声的兰萨发话了:“卓真茨固然是卓越的俢魂者,却也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

“兰萨队长,您真是看到了本质!”帕特雷拉连连摇头,“是的,我认为就是这样的。利益让人疯狂,即便是卓真茨也不例外。”

朱暮维与卓真茨并不熟悉,因此他也无法做出判断。

现在的问题是,照这么发展下去,军团将不得不做出通缉卓真茨的决定。

事情的影响太大了。可以预见,几乎整个南一区都被惊动。

而这些权贵们的力量足以让舆论的风暴席卷整个伯加城。

即便是石墙要塞,也无法置之不理。

这么一来,即便想要为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开脱都做不到。

哎,这可麻烦了。

在来之前,朱暮维对兰萨说“无意为卓真茨开脱”,其实就是一句假话。

从诊所的凶案发生之后,隆哲度派他着手调查,真正的目的就是寻找有利的证据,帮卓真茨开脱。

朱暮维机智地使用早些时候从蒂姬那里得到的识魂珠,在诊所的案件中做到了这一点,替卓真茨洗刷了嫌疑。

但是,现在这个……朱暮维感到力不从心。

识魂珠无法判断,他自己也无法判断。

从结果来说,狄伦娜是自杀。但是,客观上来看,她的死所造成的最大获利者却是卓真茨,因为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卓家的下一任家主。

再加上,卓真茨又的确带走了家章与继承书……

啧,这下子,哪怕再多长几张嘴也没法说这事与他无关啊。

“啊——啊——”

一只乌鸦从花园的上方飞过。

朱暮维抬头看了一眼那乌漆嘛黑的家伙,叹了口气。

麻烦的还在后头,到底该如何向副将大人汇报这件事情呢?

……

“真的神了!哈哈,不愧是钥啊!”

纳尔比推门走进了白鸟鉴宝行,向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喊道。

他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内回响。

“卓真茨差不多身败名裂了,他现在连头都不敢冒!”

纳尔比张开双臂,踮着脚尖在光滑的天花板上滑走。紧接着又扶着吊灯,绕起了圈子。

与头一回见时的反应不同,现在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片颠倒的空间。

即便是站在天花板上跳舞,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心情很好。

柜台后的小门打开了,那年轻的侍者走了出来。

“交易非常顺利。”纳尔比向着柜台走去,一边走一边举起手上的镶金盒子,“我代表父亲支付这次的报酬。”

“那真是恭喜。”侍者微微一笑。

“暗魇呢?”纳尔比问道,“我记得他的合约上有写报酬是三万银吧?而我带来的……”

他打开了盒子。

那里面整齐地躺着厚厚的一沓银通券。

“三倍,九万银。”纳尔比挑了挑眉毛。

侍者看了一眼盒子,道:“不愧是琴贡,出手还真是大方。”

随后他耸了耸肩。

“不过可惜,暗魇他死了,无福消受。”侍者说道,“所以由我代收这笔报酬。”

“什么!?”纳尔比一惊,差点儿没拿稳盒子。

“啊——啊——”这时候,一只乌鸦从上方盘旋而下,落子了侍者面前的柜台上。

乌鸦?纳尔比抬头看了看,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空间,这乌鸦是怎么飞进来的?

这只黝黑的生物用红色的眼睛望着纳尔比,让他有些不自在。

侍者将一小碗碎核桃放在桌上,乌鸦立刻便伸出脑袋用嘴夹起一颗。

“暗魇被炽狼杀了。”

“什么?卓真茨干的吗!”纳尔比心里有些发怵。

侍者点了点头。

当时我与宪兵队一起前往了宅邸,而那家伙甚至敢公然拒绝宪兵队的调查,原来是去追杀暗魇了……

“等等,这算是狗急跳墙吗!?”纳尔比连忙问道。

侍者轻笑一声,说道:“在我看来他不是急了,反而头脑清醒。”

“他用干脆利落的手段杀死了暗魇,连他的魂武【假影】一道摧毁,这样一来,便为他身边的人排除了威胁。”

“并且,他的姨母死了,家族的继承权处在无法被认定的状态,而只要家章在他手上,事情就还没有盖棺定论。”

“他拿走家章,这并非意气用事,而是在局面完全劣势的情况下,所做出的最合理的选择。”

“因为这样一来,帕特雷拉先生同样无法入主卓家,之前的布局也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

纳尔比越听越惊,他本以为卓真茨是遭到算计无奈才踏入陷阱,但是没想到他早就有这个觉悟。

宁愿身败名裂,被当成违抗帝国律法的罪犯,也要将卓家的未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本着契约精神,这笔报酬我只收原来的一半,一万五千银。”侍者从盒子里拿出三张面值五千的银通券。

“毕竟,合约没有被完全履行。”

“呃,但是……”

就算他拿走全部的九万银,纳尔比也没什么意见。既然拿得出,那代表这点钱他们琴贡家是不在乎的。

纳尔比觉得奇怪的是,暗魇死了,钥可是损失了一名强大的杀手,但这侍者怎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事实上,这侍者从容的模样甚至让他感到一丝恐惧。

刚才他在谈论暗魇的时候,就像在谈论一件物品。

纳尔比这才意识到他根本不了解钥这个组织。

“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侍者再次露出一个笑容。

“暂时,没有了。”纳尔比眼中,那吊灯的色调有些冰冷,明明那么明亮,却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

他与侍者道别后,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觉得,这片空间有一种不自然的压抑,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啊——啊——!”

身后,传来乌鸦的叫声。

纳尔比立刻回过头去。

柜台后的侍者不见了,啄食核桃的乌鸦也不见了。

柜台上只剩下一只小碗,还有一根黑色的羽毛。

……

很快,发生于卓家宅邸的骚动便在整个伯加城产生了震动。

原因无他,这场骚动发生于南一区,而且是在紫都大街。

这附近住的均是城中权贵,不是那些有话无处说也无人听的老百姓。

当他们听说卓真茨这个级别的俢魂者在宅邸杀人,甚至宪兵队也没能拦下的时候,舆论注定已经无法控制。

再加上无孔不入的阿莱文馆在报导中的添油加醋,连普通人都开始揣测当天事情的真相。

石墙要塞头一回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一方面,卓真茨本就是鲜血军团的军官;另一方面,认为安全得不到保障。

于是贵族们纷纷向石墙讨要说法。

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势力背景的家族扬言要向鲜血军团的最高领导者至寒进言。

连伯加的领府弥德普都高度关注此事,写信给隆哲度告知了他的担忧。

总之,这样一起骚动损害的是鲜血军团的名誉。如果石墙不能给一个合理的答复,那么民众的信任度与支持度必然会下降。

“混账!”

副将办公室内,隆哲度狠狠地敲了敲桌面,那钢制茶杯的杯盖摇晃着发出脆响。

“我警告过他!既然是休假,就好好休假,不要做些有的没的,他难道是没听懂吗?”

隆哲度瞪着眼睛:“先是要为卓维匝报仇,然后搞起了家族的烂摊子。”

“据我所知,卓家内部的情况很复杂。”朱暮维站在一旁,“他的一些行动,多半是为了跟琴贡争夺继承权。”

“哈,你提醒我了,琴贡!帕特雷拉·琴贡,那个有钱的蠢蛋。”隆哲度冷笑。

“你说他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去争夺一个落魄贵族的继承权?”

朱暮维保持沉默。

“因为,他想当贵族,很好的想法。”隆哲度接上了自己的话,“但是他不是正统的继承者,他只是一个趁虚而入的蛀虫。”

“但是现在好了,帕特雷拉和卓真茨,他们俩联手给我制造了这个大麻烦!”隆哲度怒道。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什么事?”副将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门外传来士兵的声音:“呃,是……奎纳多阁下到访。”

隆哲度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地露出震惊的表情,他看向了朱暮维,后者也是一脸惊讶。

“所以,你真的碰见了他?”隆哲度问道。

“我原本也不敢确定,但我看到了奉王徽。”朱暮维回答。

……门被打开了。

加瓦特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带起一阵风。

“这真是……失礼了!”隆哲度立刻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军团礼,“奎纳多阁下,我不曾知道您会到来。”

“不,是我没有事先告知石墙。”加瓦特环顾四周,看到了朱暮维,于是点了点头。

朱暮维立刻鞠了一躬,行礼致意。

即便是隆哲度,鲜血军团中资格最老的副将,在御殿这个级别的人物面前也根本摆不出什么架子。

他站了起来,让到一边,将座位让给了加瓦特,然后在另一侧用于招待来客的皮椅上坐下。

“谢谢。”加瓦特道了谢,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了下去。

“噢对了,这个,你们尝尝。”他拿出一袋青豆饼放在桌上,“我在一家有名的饼铺买的,味道不错。想着既然来这儿拜访,两手空空也不好。”

隆哲度看了一眼那袋子,问道:“这是?”

“伯加的特产,青豆饼啊。那老板说他家的店是人尽皆知,我还以为您知道。”加瓦特叹了口气,“看样子果真是夸大其词了。”

加瓦特·奎纳多,七位御殿骑士里最年轻的一位,年仅二十一岁,行事做派果然有一股少年气。

同样作为年轻人,朱暮维倒是从加瓦特的身上感受到了几分熟悉。

“隆副将,您的时间宝贵,我便直说了。”

加瓦特忽然转变了话题:“卓真茨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是这件事情无论是对鲜血军团内部还是对外部的民众都必须有一个交代。”

隆哲度没想到加瓦特上来便谈起了他最忧心的事情。

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几年,副将当然听得懂加瓦特这句话的意思。

加瓦特说道:“请发出通缉令,逮捕卓真茨。”

“这的确是当下最合理的判断。”隆哲度沉吟片刻,“但是,卓真茨隶属于第四军团,而第四军团在南部集团军旗下,不知吉泽哈副将那边……”

如果有可能,他不想去干预南部集团军的事情,更何况第四军团还在前线作战。

手伸得太长是大忌,隆哲度自然清楚。

“我知道您的担忧。吉泽哈副将会在一个礼拜内收到至寒先生亲笔的信函。”加瓦特说道,“南部集团军将不会有任何异议。”

隆哲度没有再说什么。

鲜血军团的最高领导者已经让这事定了调。

那么,他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至寒先生的决断十分迅速,但是信息的传达还是需要时间。正巧我在伯加城,所以先生便托我向石墙传达他的意思。”加瓦特说道。

原来如此。

加瓦特是黑天鹅堡的常客,和至寒家族的关系匪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从这件事情看来,至寒对加瓦特的信任还是超出了想象。

每一位御殿都有自己管辖的领域。鲜血军团不在加瓦特的管辖领域内,因此作为一个“外人”他理应不会参与其中。

但是,至寒却愿意让一个“外人”传达军团的内部事务,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再说之前的药管局事件也是,至寒大人让加瓦特全权负责了药管局大楼废墟挖掘的后续事务。

隆哲度转动着手上的茶杯。

“我明白了。”

……

以剑之名酒馆内,依旧如往常那般热闹。

但是,二楼的一处厢房内却异常安静,好像连烟头燃烧的声音都能听见。

“魂术生效了。现在,外面的声音进不来,这里的声音出不去。”

迅龙支团的团长费米尔吸了一口烟卷,望着坐在对面的人:“你会突然跑来找我,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那人这才褪下兜帽。

“卓真茨。”费米尔说道,“现在有不少人都在找你,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有关?”

“通缉令可能已经发出了。”卓真茨平静地说道,“但我无意解释什么。团长前辈,我只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费米尔看了一眼手上的烟卷,道:“这声‘团长’本该由你父亲来喊,不过……看在他的份上,你说吧,只要不是跟军团有关。”

“与军团无关,是我的家事。”卓真茨回答。

他将一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

“我想拜托您,将它转交给一个人。”卓真茨与费米尔对视。

“根据这两天听到的各种消息……我猜,这里面是足以认定家主继承权的重要物件吧?”

“是的。所有人都认为是我为了争夺继承权而抢走了家章,当然的确如此。”卓真茨说道。

“重要的是,无论是军团还是宪兵队还是琴贡,他们都认为家章在我的身上。”

“所以?”

“所以,现在把它交给萨雫,是最合适也是最安全的时机。”

费米尔念叨着:“萨雫……她不是你们家族的人?”

“算来是我的表妹。”

“卓家,只有她了吗?”费米尔靠在椅背上,望着空气中缓缓飘上的烟圈。

卓真茨的眼神一黯:“维匝和狄伦娜都不在了,我也即将离开。是的,只有她了。”

“那么,你要去哪里?”费米尔问道。

“做我本该做的事情。”卓真茨停顿了一下。

“……找到陆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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