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在风雪中奔走着。

雪地在我赤裸的双足下发出噗嗤的声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力如同指间拂过沙粒般流逝。

强烈的暴风雪让我必须伸出那脆弱纤细的手臂挡在额前。

视野里，自己那原本仿佛有月华流淌过的银发，其末梢染上的漆黑如同不祥的诅咒，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

“这就是血族的退化...吗？”

与之前力量充盈时候的感受完全不同，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身体素质要变成一般的人类了，而且越是靠近那个风之巨人，就越会受到暴风雪的阻碍。

快想啊，亚莲……就算再不擅长动脑筋，也得好好想想。

血族之翼是指望不上了……还有别的法子吗？

空间魔法……？

那是只在古书里见过的词汇……而且应该需要极大的魔力量吧，自己不一不知道吟唱方法，二来我现在也没有足够的魔力。

要不干脆换个方向下山吧……还来得及。

明明那孩子只是个吵醒自己睡觉的捣蛋鬼...跟自己唯一的关系就是他似乎很喜欢自己写的书。

可是当初写书也只是因为猎魔人的生活实在太无聊，尽管后来很畅销，但那也是成为猎魔人军团长之后的事情了......世俗之人多爱追逐名利，能成为知己者寥寥无几。

就连自己那几个曾经发誓会陪伴自己一生的学生，到后面也疏远了自己。

那个小鬼，他不可能不知道亚莲被教会认定为罪人的事实...可是即便如此还是冒着风险把自己的著作带在身边。

也许他只是个贪图刺激的公子哥...觉得当猎魔人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家里人说不定也有些关系和能力，所以才任由他胡闹。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真心崇拜自己的，那又有什么呢？

这么个毛头小子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死人才跑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自寻死路，也跟自己没有关系...毕竟亚莲早就是个死人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而且现在自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吸血鬼，唯一的优点就是这副皮囊还算漂亮...还没进食，力量很弱，如果被教会的人发现了，说不定好不容易得到的生命又要失去了...况且就以现在自己的情况，也完全没有把握能从那个怪物手下救走他。

虽然感觉到力量逐渐消逝，但是好像流失的速度比刚刚慢下来了，靠着这股力气走下山，再做打算什么的也来得及。

更别提现在还是夜晚，猎魔人的知识告诉我，在夜晚血族的能力是会被强化的。

最关键的是，要是再不下山的话，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又会怎么样呢？

根据我的了解，无外乎被烧成灰烬或者会让我这美丽的容貌先衰老干枯，然后再被阳光净化吧。

前一种结局还好，但是后一种...总感觉很难接受。

那样还不如像阿妮卡特那样彻底消散呢。

——所以真的有必要去管那个孩子吗？

“但是...”

少女用着那年幼而稚嫩的空灵声线自言自语道，这声音直到现在也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仿佛这样的想法并非是我的本意，而回应我的只有那呼啸的寒风。

无论如何现在也不能逃走...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不管那个少年的话，我说不定会比亲手杀了阿尼卡特那时更加后悔。

我必须前进。

加快了双腿的速度，强迫自己驱使着这具还不熟悉的幼小身体跑动起来。

“我可是猎魔人啊...连小孩子都不能保护，还算什么猎魔人...”

是啊，怎么会忘记呢，那《猎魔人游记》中自己化身的主角的口头禅，明明那个小鬼还特意做了批注呢。

那绝非是什么不明所以的台词，而是自己问心无愧的坚守。

“只要你向我求助，我就会对你伸出援手。”

这句曾被自己写在书页上、如今却显得有些可笑的宣言，却如同一把火，让我身为“亚莲”的那部分重新燃烧了起来。

真蠢啊。

但是那个孩子比我蠢多了不是吗？

怎么就忘了呢？那个傻小子，不正是因为相信着这句话，相信着那个我在书里虚构出来的理想化的猎魔人形象，才不远千里来到这片被诅咒的雪山吗？

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哪怕为此要付出代价，哪怕这会让我本就渺茫的未来蒙上更深的阴影。

“呵……自己都保全不了，还想着去救他吗？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我低声自嘲着，那不熟悉的少女轻灵的声线依然显得那么陌生，就连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释然的苦笑。

不再犹豫，强行压榨着体内所剩无几的属于吸血鬼的力量，驱使着这具变得异常沉重的娇小身躯，我朝着那巨人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再次奔跑起来。

“唔....！”

风雪如同利刃，刺穿了我单薄的裙摆，在我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严寒如同毒液般刺入我稚嫩的体表，麻痹着我的四肢。

视野越来越模糊，脚下的积雪仿佛变成了流沙，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属于“莉莉艾尔”这个身份的强大，正在离我远去，而属于“亚莲”的脆弱与极限，正重新占据我的躯壳。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在心中默念着，但身体的反应却越来越迟钝，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全部力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却只能吸入冰冷而稀薄的空气。

咚！咚！咚！

远方那沉闷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远，也许是因为我意识愈发模糊，也许是因为它已经真的甩开我太远，焦急、无力，还有一丝源自本能的……饥饿感，如同潮水般冲刷着我仅存的理智。

喉咙深处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干渴，那是对充满生命力的炽热渴求，某种鲜红的事物，似乎不断填满我的视野。

“糟糕了....这种感觉是？”

不！不能想！

我猛地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让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些。

但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渴望，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也许……只需要一点点……只要能恢复一点力量……就能追上它……就能救那个孩子……）

某种恶魔般的低语在心底响起，诱惑着我放弃自己那份可笑的坚持。

（不……我可是……猎魔人……怎么能化身怪物...）

名为“亚莲”的意志在顽强地抵抗着。

（猎魔人....本就是怪物........想要与恶龙搏斗...除非拥有鳞...与爪）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地撕扯碰撞，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裂成两半。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那些了....

脚步越来越沉重，视线彻底模糊，唯有漫天飞舞的的雪花充斥着眼帘。

噗通。

我重重地摔倒在雪地里，轻薄的白裙无法隔绝严寒，冰冷的触感自我裸露的肌肤缠上我的身体，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冰凉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不断地摇曳中即将熄灭。

——到此为止了吗……

（……我还是这么没用……连一个孩子都……）

下一刻，我的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