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说，”他靠在牢房的墙壁上，笑着咳了几声，“那些家伙给她上了个叛国罪的罪名？天可怜见。”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抽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黄铜色怀表。还没开始走时。
“这也只是我从认识的朋友那儿听来的，不一定保真呢，”尖耳朵的精灵巡查从旁拿了把椅子坐下，隔着铁栅栏陪牢里的人类青年聊了起来，“好像是因为查了个什么邪教的事情来着。”
“邪教？要我说，你们精灵的邪门事儿多了去了，”斯图尔特抬头揶揄道，“头一天还风平浪静的，第二天你们的外交部就跟意兹尔递交宣战声明了。”
“要不是你们精灵背刺，兽人哪里能那么快打到我们首都啊？”
说着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满是随意，但其中指责的意思不可谓不明显。
“这是上面大人物的事儿，你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巡查摸了摸鼻子，扶正了红色的高帽子，按着膝盖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这份判决实在是对杰西卡有些不公了。”
“那死刑已经执行了吗？”牢里的青年轻声问道。
“好像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巡查先生摇了摇头，“这是委员会来定的事情。”
“噢……我想也是。”
斯图尔特靠着墙坐直，摇头道：“不过，我也没想到，我这个进了你们苍蓝之剑监狱的人比她这个首席执行官活得还久……”
“战争是真的快要结束了，你们上面那些委员会的家伙甚至等都不愿意等，就开始安排清算功臣了。真是精灵们的风格。”
“喂，我都准备跟上级申请转岗了，”巡查连忙摆手，“你可别在这时候坏我好事。跟你这种敌国政治犯待在一起果然风险不小。”
“那至少等他们把我送去枪毙了再申请吧，”斯图尔特轻轻一笑，不以为意道，“据我所知，你手续办完转到后勤岗，还得再等一年脱密期呢？不急这一会。”
“你连具体时间都知道？”精灵巡查吃了一惊，旋即叹了口气，“也对，我们的事情对你来说甚至不算秘密。”
斯图尔特笑着摇了摇头，听到走廊的远端传来了极为细微的脚步声。
那双军靴与地板之间摩擦振动的频率是如此令人不快，以至于这声音一响起，他就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他刹住了话头，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Y a quelqu’un.”（有人来了。）
牢房外的走廊传来了窸窣的响动。精灵巡查也扭头看了过去。
微冷的穿堂风拂过稍显干燥的脸颊，原本还有些许声音的走廊再次安静了下来。
——来人离他们越来越近。
“该死的，你最讨厌的那个家伙来了，”巡查先生看清了对方，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旁边，不远。”
“有劳。”斯图尔特微微颔首。
……
……
在脚步声中，牢里的青年闭上眼睛，听着巡查先生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向这名不受欢迎的来访者致以问候。
“菲尔比上校。”
“杰洛姆。”
来客用着蹩脚的莫列语跟巡查打了个招呼，旋即指了指对方手中的椅子，“这东西，您能借给我吗？”
“我乐意为您效劳，但不过……我想您或许可以先跟警卫处的人要一把，”他又咳了一声，“这是我自己的。我这里还有事儿要办，得先失陪了。我很抱歉。”
“……没事。是我无礼了。”对方镇定自若地笑了笑，仿佛根本不以为意。
……
……
巡查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只剩下了那个被称为菲尔比上校的来客带着玩味的眼神注视着牢中的斯图尔特。
青年睁开了眼：“哈罗德·菲尔比？”
作为精灵的国度里少见的人类，按说本该有在异乡见到同族的欣喜，但是面对眼前已经换上了奥索乐共和国军装的来客，斯图尔特实在是提不起哪怕一丝好感。
“你看起来不欢迎我，索兰。”
哈罗德·菲尔比，斯图尔特十余年以来的敌人。
同时也是意兹尔王国皇家安全局“卿影”的前任局长。
在王国的首都，伦德赫保卫战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时候，是他将大伦德赫地区所有的意兹尔军队驻防情报泄露给了路希帝国的兽人，由此导致意兹尔丧失了最后一批能够与路希进行主力会战的精锐部队。
在那之后，整个国家最后的反抗意志都与伦德赫的繁荣一同化为了灰烬；如果要论起使王国覆灭的“功臣”，眼前的男人绝对能排进前三。
“我好像没有欢迎你的必要，”斯图尔特眯起眼，“你不这么觉得吗？”
“怎么没有？”
哈罗德以他那油腻的阴冷腔调笑着反驳道：“我从前可是很器重你的。在我当局长的那段时间里，你是我觉得最优秀的副手，没有之一。”
青年扭过头盯着他。
“有事就快点说，有病就快去治，别在这里装谜语人，”他微笑道，“你知道的，菲尔比，我现在很想把你全身上下两百零六根骨头一根根连着神经打断。”
“哈……打断？我听到了什么？”哈罗德突然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你说你要打断我的骨头？”
“想想而已，不会有人真的往心里去了吧。”
“哈！”哈罗德露出尖讽的笑意，“别这么一副无能狂怒的样子，索兰，搞得好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
“到底有什么事。”
斯图尔特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平复了心情：“你总该不会是来判我死刑的吧。”
“嗯哼，当然不是。”
哈罗德慢慢蹲了下来，带着怜悯的神情与斯图尔特四目相对。
“当然不是你的死刑，是杰西卡的。”
牢里的青年攥紧了衣袋里的怀表。
“这我已经听说了，”斯图尔特眼神冷峻，“你到底想说什么？”
哈罗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
“我知道一个有关于你的秘密，”他在斯图尔特的耳边低语，“你喜欢她，没错吧？”
“——！”
牢中的暗影凝滞了片刻。
“我说中了，对吗？”面前的男人嘶哑地笑了起来，“一向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你，也会有这样的难以言说的私密。”
“……我劝你少拿这种事情当作谈判的砝码。”
斯图尔特用眯眼掩饰脸上细微的不自然，但他失败了。
“哈，不要小瞧我，再怎么样我也曾经是一名‘卿影’，”哈罗德读出了微表情的变化，终于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你瞒不过我的。”
“当我从卷宗里发现了这件事的时候，你知道吗，那种揭开了你最为难以启齿的遮羞布，然后肆意地嘲笑，蹂躏你最珍贵秘密的快感……”
斯图尔特微眯双眼冷冷打断道：“可现在它不是秘密了，你想拿这件事来做什么？”
似是感受到了敌意的眼神，男人舔舐着嘴唇，话锋一转道：“我有个提议。”
在牢中人阴冷视线的追随中，他带着优雅自在的微笑站起了身。
哈罗德背对着走廊外投射进来的光，朝牢里的斯图尔特伸出了手。
“我现在就可以去行刑现场阻止他们杀死她，但你得答应加入我们。”
只听王国的叛徒居高临下道：“毕竟你要知道，主持对杰西卡最终审判的人选是我……如果你来求我，凭我现在在奥索乐的地位，大可以看在往日同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你对我还真是关怀备至，”斯图尔特笑得很勉强，“是不是我还要感恩戴德一下？”
“如果有，我大概会开心得睡不着觉。”
“但我有个问题，”青年冷哼一声，皱起了眉头，“要我加入你们……但‘你们’的定义是什么？奥索乐吗？”
面前的哈罗德身穿精灵们的军服，如果按照他现今的身份，这句话确实应该作此理解。
“奥索乐？”但哈罗德却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不过是仗着能够使用星能，在大陆上吆三喝四的低等种族罢了，现在的我只是在与他们虚与委蛇。”
骤然抬起头，斯图尔特眼中闪过几分不可思议。
“那你出卖了王国，”他克制着声线的冷静，“究竟是要为谁效忠？路希的兽人们吗？”
这一刻，多年秘密工作的经历让斯图尔特意识到。
这十余年以来发生的事情——
从路希帝国的兽人摆脱意兹尔殖民统治后的重新崛起。
精灵在与兽人战争中的背叛。
乃至于最后王国的覆灭……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可能就是这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组织。
“菲尔比！”他沉声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们’究竟是谁？”
他攥紧了怀表。
“‘我们’是谁？”哈罗德微微仰起头冷笑，“我们是谁？！”
男人又蹲了下来，与斯图尔特只有数英寸的距离。
近到……几乎能看清他鹰钩鼻上的黑头。
“我们既是星神的弃子，也是终将祂送上审判台的先驱……”
“我们既是群星所憎恶的恶魔，也同样是终将改写奥林匹亚命运的革命者们！”
哈罗德狞笑着说完了这句话后，微弱的声响传来。
衣袋中的黄铜色怀表终于开始走时。
闻言，斯图尔特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