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紧赶慢赶,最后终于在秋家的大铁门外撵上了秋家父女的影子。

他们俩前脚进门,商黎后脚恰好从旁边的小巷子里拐了出来。

“怎么办?”傻小子眼睁睁看男人强行把秋娴娴拽过去,铁门咣一声关上,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问,“我还要再翻墙进去吗醺哥?”

艾醺让傻小子逗乐了:

“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猴子啊?”

“那那那……”傻小子懵了,“咱们不进去,该怎么帮秋娴娴啊?”

“等。”

“等?”

“没错,”艾醺的声音忽然冷下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相信这句话吗傻小子?”祂忽然问商黎。

商黎听完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他首先想到了原先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时恒,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在心里咒他不得好死,可他依旧活得春风得意,直到醺哥出现,他才算受到了应得的报应。

三中是个小地方,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大世界,但小小的三中里都谈不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外面呢?外面广阔的大世界里只会有更多作恶一辈子却遭不到报应的恶人。

所以商黎摇了摇头:

“不信。”

“不信就对了,”艾醺轻笑一声,语气戏谑,“多少人盼着老天有眼,可我也没见着罪人授首,恶人伏诛啊,所以不如简单点……”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祂伸出手摸了摸商黎的头:

“如果你觉得你是对的,那就去践行你的正义,看什么不爽,就去邦邦给他两拳,揍他丫的——身为我的宿主,你就该有这样的自信,至于什么时候该出手……”

艾醺收回手,站在商黎身旁,凝望着眼前紧闭的铁门,缓缓勾起嘴角:

“等会儿你就知道咯,傻小子。”

商黎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

哦完之后他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往自己右手边看去。

是错觉吗?刚刚他好像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头?

而此时恰是黄昏,几乎隐没在地平线一端的太阳红彤彤的,像颗醇厚流油的咸鸭蛋黄,漫天云雾被绚烂霞光晕染,宛若磅礴大火烧过,入目尽是赤红。

白日与黑夜交集之时,原先被猛烈阳气逼入阴暗处的精怪鬼魂们终于有了喘口气的功夫,正如炎炎夏日时因缺氧而时不时探出水面呼吸的鱼儿,他们纷纷探出头来,贪婪地窥视这方属于活物们的世界。

商黎慢慢张大了嘴。

——他好像看到了醺哥。

但这次不是模糊的人形轮廓了,更不是千手千眼如树如花扭曲又畸形的血肉怪物。

而是位妙龄女子。

黑发黑眸的少女静立于他身侧,大红色的裙裾招摇,长发飘荡,她微微翘起嘴角,模样妩媚却又神情冷漠,黄昏的余晖落在她的眼底,便有一抹惊艳的暗红悄然亮起。

她明明站在那里,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好像跟商黎隔着一整个世界。

……

秋刚红着眼,扔下手里的皮带。

在他面前,身体孱弱的秋娴娴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昏死过去,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但他丝毫不觉得心疼。

赔钱货而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反正迟早要胳膊肘往外拐,所以就算打死了也不可惜,又不能传宗接代,把秋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老早之前,在产房外,他激动地凑到医生面前,却从医生口中听到了“恭喜啊,是个女孩”这噩耗时,或许他就开始这么想了。

秋刚喘着粗气,又踢了一脚地上的女孩,发现她是真的晕了过去而不是装的,颇为失望地骂了声“废物”,转过身,拎起桌上那瓶中午买的散装白酒,拧开盖,仰起头猛灌了两口。

他这人喝酒特容易上脸,两口酒刚下肚没多大一会儿,他那张国字脸就泛上层不自然的潮红。

酒真是好东西——他一直这么认为。

秋刚小学毕业就没读书了,文化低,有次他偶然听人说唐朝的大诗人李白有句诗叫“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听完他当场差点没忍住骂出来。

什么狗屁道理?喝酒消愁怎么会更愁?还是喝的少,不够多!只要喝得够多,哪儿还会发愁啊?!

以前他确实经常发愁。

先是下岗潮。

铁饭碗啊,说丢了就丢了。秋刚至今还记得那年过年,电视机放着春晚,本来该热热闹闹的家里却一片惨淡,本该逗人乐的小品台词听来变得无比刺耳——“我不下岗谁下岗?”,是,秋刚自愿下岗了,可没了收入,他该拿什么养活一大家子人,明明原先一切都挺好的,为啥会变成这样呢?

那晚上秋刚蹲在院里,吧嗒吧嗒抽完了三盒烟,也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紧接着是秋娴娴的出生。

是零零年,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特别的冷,他刚从工地回来,身上沾的泥水都冻成了冰碴子,脸都没知觉了,但还是火急火燎地小跑去产房,迎接秋娴娴的降生。

医生跟他说“恭喜,是个女孩”的时候他好像也没多失望,因为那时候他找了份工地上的力气活,虽然累了点,但起码能勉强养活一家人。

大不了就是多张嘴,虽然是老来得子,他也不年轻了,但还扛得住。

后来是背上了债吧。

那时候秋娴娴三四岁,他听人说跑车特别赚钱,就咬了咬牙,合伙跟朋友贷款买了辆半挂,最开始确实挺顺利的,只可惜后来出了车祸,朋友死了,他命大,逃过一劫,却欠下了一屁股债。

他开始酗酒,脾气开始变坏,开始对妻子发脾气,甚至动辄大打出手,最后就连妻子也受不了了,跑了,而年迈的父亲听闻这消息,让他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也没了。

——这大概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秋刚猛地放下酒瓶,瓶底撞在桌上,“铛”一声脆响,而男人眼睛通红,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孩,咬紧牙关,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都他妈是你!扫把星!从你出生开始,我就再没好受过!”

“你当初怎么就不死你妈肚子里呢?!”

[未完待续]

——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