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局促不安地低着头,跪坐在自己身前,时不时偷瞄自己几眼的白发少女,安洁莉卡的心中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如果问她对对方有没有好感的话,她给出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开玩笑!那可是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别人杀掉的恶魔欸!自己怎么可能对那种可怕的家伙有好感?!

但倘如问她是不是真的非常讨厌对方的话……

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安洁莉卡知道,对于这个问题,自己同样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如果说她厌恶特蕾西亚的话,那不久前反而将对方粗暴地摁在冰冷的潭水中溺死的自己,和一直以来作为贬低对方的蔑称的恶魔或是疯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她也只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那么,自己难道对她有好感吗?

然而,这个猜想一出现在安洁莉卡脑海中的一瞬间,便被她连忙摇头否定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对那样病态而畸形的人,产生……好感?

欸?

仔细思索一下,自己真的没有对特蕾西亚产生过……哪怕一丝认可的情感吗?

思绪开始回溯,安洁莉卡支着侧脸,开始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几天前的时光。

给予刚刚相识没多久的人拥抱与亲吻,希望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不顾父王的禁令偷偷摸摸将自己带出王宫……真奇怪呢,明明才没过去多少时间,但当安洁莉卡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时,却像是度过了十数年的时光一般漫长而久远,仿佛被尘封在箱子中的泛黄的羊皮卷宗。

而当安洁莉卡切实地正视起这一段记忆后,她感到了意料之内的讶异——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厌恶特蕾西亚。

至少,在潜意识中,她甚至无比得贪恋对方所给予自己的,那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每当回忆起白发少女那凉薄却带有丝丝暖香的唇,回忆起那瘦弱而娇小,但却坚实得恍如世界上最最坚固的壁障的拥抱,回忆起那双小巧而柔软的手掌,安洁莉卡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依赖她。

但这样懦弱,这样虚伪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依赖她呢?现在,连自己的双手,都已经沾染上了罪业的颜色——那是杀害同类的原罪。

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局促不安地低着头,正襟危坐的白发少女,安洁莉卡知道,虽然对方嘴上说并不在意,但实际上,又有谁在无缘无故被人杀死后,心底里会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呢?很显然,她只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安洁莉卡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理由了。

对于特蕾西亚,她现在既算不上是厌恶——毕竟,她们可以说是互相杀死了对方一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扯平了;同时,在情绪的最深处,她对对方,自始至终都存在着一抹自己始终不愿意承认的好感。

那么,思及至此,接下来的决断就很明确了——明确得甚至让安洁莉卡有点不爽,就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预料之中一般。

反正已经被带出霍罗波尔了,自己又不想回去那个冰冷而华丽的“囚笼”……不如跟着特蕾西亚去“千年城”艾尔兰德,据说那里的圣莱德布鲁尼学院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武技老师,说不定自己可以在那里实现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为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骑士——虽然事实上,最初的时候,她想要成为骑士,仅仅是为了保护某个人而已,为此,她甚至缠着王国的骑士长让他教了自己几招……

这是安洁莉卡作下最终的决定前的第一层考虑。

至于她的第二层考虑……

望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白发少女,安洁莉卡神情复杂地翕动着鼻翼。

或许,我确实该给她一个机会……

就当作是赔礼吧,之前那么多次粗暴对待人家的赔礼。

想到这里,安洁莉卡感到自己的心里释然了许多——尽管她清楚,这只不过是给自己的妥协,找的一个自认为比较有尊严的借口罢了。

于是——

“可以哦……我给你这个机会,让我喜欢上你的机会。”

金发的少女决定摒弃过去二人之间的一切间隙,以新的姿态迎接彼此之间的“初次相识”——因而,她再一次露出了自己过去曾常常展露而出的,元气满满的微笑,仿佛彼此之间的时光被倒退回了那个金色的黄昏中。

至此,彼此的针锋相对算是暂时画上了休止符——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二人之间的碰撞,却正以另外一种形式愈演愈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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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哦呀,休息的如何呀,直树大人?午饭还算和您胃口吗?”

面带微笑地接过安吉拉向自己递过来的手,脚步轻盈地迈入马车的车厢,特蕾西亚在注意到一如既往所在车厢角落里的藤本直树后,轻笑着向对方提出了礼貌而关切的问候。

“欸?啊啊!是!我在!”

受到了意料之外的主动问候,黑发的少年一时间愣住了,但随即,他便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般,猛地从座位上窜了起来——当然,这一举动最终的结果,是他的脑袋狠狠地磕在了头顶的顶棚上就是了。

“呵呵呵,请小心些,直树大人,虽然圣女班的大家治愈奇迹的水平都十分高超,但您也应该尽量避免冒冒失失的受伤才是哦。”

掩嘴调侃着,特蕾西亚姿态优雅地坐回了一开始的位置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一旁痛苦地搓着脑袋的藤本直树,而相对少女而坐的安吉拉则自特蕾西亚踏入车厢后,就不时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视线却悄悄瞟向她,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嘶……好疼!”

揉了揉自己脑袋被磕到的位置,直树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几口冷气后,似是也注意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白发少女,语带疑惑地发问道。

“话说特蕾西亚小姐,您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哦,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能不能跟我说说呀。”

“欸,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哦。”

在理解自己的表情似乎过于明显了,明显得连藤本直树都能轻易地读出来了之后,特蕾西亚即刻便有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

“……真的没有吗?”即便对方立即否认了自己的疑问,但少年还是再次提出了质疑。

“当然。”特蕾西亚毫不迟疑地再次否认了对方的猜测,但任谁都看得出,比起一开始的时候,此时的她嘴角似乎总是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道甜美的弧线。

“是吗……,但是……”尽管再次收到了否定的答复,藤本直树在一阵嗫嚅后,似是不甘心一般,又一次向少女开口道。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语却被第三者打断了。

“其实再过不久,我们的车队就要进入附近唯一能够搭乘魔导蒸汽机车的国家了,所以特蕾西亚大人才看起来这么高兴吧,毕竟我们已经在异国他乡驻留了这么久了,返回家乡总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对吗?直树大人。”语气淡漠的修女抢在了白发少女之前作出解释,这一举动引得后者向其投来了赞赏了目光。

“呜哇,原来是这样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特蕾西亚小姐!”在理解了安吉拉话中的含义后,黑发少年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他双手握拳举在胸前,脸上洋溢的,是兴味盎然的神态,“不过话说回来,特蕾西亚小姐的家乡什么的……有点好奇呢,真想现在就去看看!”

“呵呵呵,您不必急躁,那本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直树大人。”微笑着安抚身旁满脸雀跃的少年,特蕾西亚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而耐心。

而粉发的修女长则在代替特蕾西亚回答了少年的疑惑后,便双手抱胸,沉默地望向了车厢的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小小的车厢内,截然不同的三种情绪,各自掩藏的三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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