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原因。

找不到理由。

只是一昧地奔跑着,似是在逃避着什么——或许是懦弱的自己,又或许是身负的罪业。

晨间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荫,化作了斑驳的阴影,肆意地洒在了初春的大地上,茂密的树林间,金发的少女低垂着脸,双臂飞快地摆动着,耀眼的金色发丝随着她惶恐而慌乱的动作飞舞着,犹如一抹金色的激流,但即使是如此耀眼的金发,也无法掩盖住那充斥在她面容上的阴影。

安洁莉卡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或者说逃了多久,也许是一天,又也许只是一分钟,身体深处传来阵阵疲惫,她的心灵也干涸得仿佛一口枯井。

下一刻,似是终于被心理与肉体上的重压冲垮了一般,她猛地滑倒在了粗糙的地面上,翻滚着带起了一片尘土与枯枝败叶,璀璨的金色也被沾染上了丑陋的污泥。

少女面部朝上,双手展开瘫在地上,温暖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一座沐浴在辉光之下的十字架。

她无言地沉默着,沉默地哀恸着。

颤抖着抬起双手,将它举到自己的面前,安洁莉卡微阖着眼帘,凝视着那白皙的手掌——虽然上面由于刚刚的在地上翻滚的时候,多了几道红红的擦伤,但仍旧细嫩白净。

但少女知道,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了看不见的鲜血。

她杀人了——自出生以来,安洁莉卡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单薄,第一次体会到人体的温暖在自己手中逐渐消逝的感受。

熹微的晨光悠悠地盖在了少女的身上,令她不禁有些昏昏欲睡,在意识的恍惚之间,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那张苍白的精致脸蛋,那双紧闭的,永远无法再睁开的绯色双眸,以及隐藏于衣物的之下的,满身的难以入目的疤痕……

“唔呕……呕!”

伴随着一阵干呕声,安洁莉卡猛地坐起身子,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咳咳咳……呕……唔……呼、呼、呼……”

少女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胸口急促地起伏着——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五次干呕了,第一次杀人所造成的心理负担,以及长时间的剧烈运动,两者几乎将她的神经压迫到了崩溃的边缘,使得她每每想起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时,都不禁会弯下腰干呕。

但除了杀人后发自内心的不适感以外,安洁莉卡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还在因为某些事情而痛苦不已着。

鞭痕,刀疤,贯穿后愈合的洞,肢体、腹部处的缝合的痕迹……

满眼都是愈合后丑陋而暗沉的皮肉,满眼都是与那过分美丽的脸庞形成强烈对比的,丑陋的躯体。

安洁莉卡本以为,作为救赎教会的圣女的特蕾西亚,想必每天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毕竟她担任只是主司文职工作的圣女,既不需要上战场讨伐魔族,也不需要每日进行艰苦的修行,以精练奇迹的水准。

但她错了,或者说,所有人都错了。

平常隐藏于款式保守的纯白洋装与斗篷之下的,是何等难以直视的躯体。

也是从这一刻起,安洁莉卡似乎逐渐能够理解了——理解特蕾西亚那几近病态的爱的来由。

或许,自己与她是同类也说不定……,感受着体内传来的阵阵虚弱感,金发少女漫无目的地想道。

又或许,只是两个不幸的人在互相舔舐着彼此的深深浅浅的伤口罢了。

思及至此,安洁莉卡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凄惨的苦笑。

背靠粗壮的树干,少女双臂抱胸,似是唯有这样,才能拥有一丝微小的安全感一般——她仰起脸,仰视着郁郁葱葱的树冠,却望不到仅仅只有几层树叶之隔的太阳。

“像我这样的人……果然还是死了比较好。”安洁莉卡低声喃喃道,目光迷离而涣散。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一位不速之客正于不远处的灌木中,悄然窥视着满身颓废与衰弱气息的少女多时了。

“嗷呜……呼……呼……”

“吼……”

“嗷!”

……

粗重的低吼声瞬间便吸引了安洁莉卡的注意力,她有些木讷地转了转脑袋,望向了声音的源头。

在那里,数十头身披油光发亮的银灰色毛皮,身材壮硕矫健的狼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一双双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眼睛中,显而易见的贪婪与饥渴四溢而出。

安洁莉卡在对上那冰冷的绿色竖瞳时,便感到自己的背后被冷汗濡湿了——虽然只有数秒钟的观察时间,但她知道,组成眼前这一规模狼群,并非只是普普通通的狼。

三枚棱形的深蓝色水晶被镶嵌在了每一匹狼的眉心,于阳光下反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安洁莉卡听说过它们,那是北境特有的一种狼形魔兽,名为大宴狼,它们凶狠狡诈,两条前腿以及牙齿中都涂抹着一种麻痹毒素,普通人或是体质较弱的术士一旦沾上哪怕一丝,也都会瘫倒在地,任凭狼群宰割。

传说这种魔兽诞生之初,是神明在为了举行审判人类的大宴,而创造而出的喉舌以及信使,因而,在北境的人们眼中,大宴狼是厄运以及灾祸的化身。

眼帘微微眯起,注视着不远处的狼群,安洁莉卡发觉自己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如何得紧张或是慌乱,只有无边的死寂以及枯槁。

将目光撇离那群饥肠辘辘的凶兽,安洁莉卡再一次仰起脸,望向了那被树冠遮蔽的天空。

她不想看着自己的被撕裂的惨状死去,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希望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至少,她希望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在血液流干的最后一瞬,她的眼眶中,只装着她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啪嗒、啪嗒、啪嗒……

那是猎杀开始的前奏,安洁莉卡知道,自己那可笑的人生终于要迎来同样可笑的终结了——被野兽撕成碎片,吃进肚子里,腐臭的胃液搅拌着破碎的血肉,最后化为肮脏不堪的粪便回归大地。

至少给我留下一颗脑袋吧……,凄惨地笑了笑,那笑容是那么得勉强,但似乎又隐含着一丝解脱。

“像我这样的人,果然还是……”

话音还未落下,一阵急促的风声便灌入了少女的耳中。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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