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空旷的房间内,一位正襟坐在书桌前年纪约六十岁的白胡子老者轻蔑地哼了一声。
“呵,一个满脑子都是浆糊的家伙,也配在老夫面前耍横?”
一个站在他身旁捧着书册的小吏带着谄媚的笑容道:
“大司农乃是魔宗之重器,又岂是那般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所能相提并论的。”
老者点点头,“钱粮乃是支撑战事之根本,老夫这几日不眠不休,这才勉强将各地转运之事尽数安排妥当。瞧见了没,这是宗主亲自批下的条子,但是在老夫这里却不好使,为啥?牵一发而动全身。宗主若是不想位于前线的将士们离心离德,就不该打挪用钱粮的主意。”
说完老者又叹了口气,用埋怨的口气道:
“魔宗与魔教道统之争还没停歇多久,教主就带着人千里奔袭,将正道十大派之一的铸剑山庄烧了个干干净净。唉,论惹事的能力,咱们宗主那绝对是天下第一。”
“这事传出去虽说使得咱们魔宗名声大振,强压了魔教一头,但正派的报复也将随之而来,归根到底,还得靠右护法大人带着我们这些老骨头给他擦屁股。”
这话小吏可就不太敢接了。
毕竟有些话这些地位超然的老家伙可以说,但他们这种在魔宗混口饭吃的刀笔吏可不敢随意乱议论。
老者对时局和当权者的一通批判,在小吏面前凸显了自己的非同一般的地位。
爽了。
然后捋了捋胡须,美滋滋地喝下半杯温热的茶水。
晚上右护法大人在山下的美人轩包了一层楼,据说请来的都是人界的知名花魁,一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抱着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喝酒,他就觉得沉寂了许久的某处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此刻,耳边忽地传来“噗通”一声响。
站在一旁服侍的小吏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手捧的书册账本洒了一地。
大司农顿时一惊。
他想要立即叫人,可是喉咙就像被人从外边紧紧掐住了一般,声音闷在喉头下方,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
大司农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想要冲到门外,可原本空旷的房间里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团烟雾,顷刻间变得混混沌沌,仅剩下眼前两三米视线。
这一刻,他完全愣住了。
因为这一幕场景他是见过的。
七年前夏教主在位之际,万毒教唯她一人独尊。
稍有忤逆,便会遭受万虫噬咬之刑。
而且夏教主神出鬼没,好似在每个房间里都安排了耳目一样,但凡有人在背后中伤,夏教主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有一次,他便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僚因为私下里口花花对夏教主不敬,然后在这片突然出现的烟雾之中倒下。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位同僚的上半身已化为一滩脓水。
水渍之中尚且还有数十只毒虫吸吮着汁液,见之令人作呕。
因此,这几乎成为刻在他骨子里的精神创伤。
五年前,夏教主突然失去踪迹。
巡夜的护卫说,他们亲眼见到夏教主一路向外飞奔,应是被仇家追索。
此后,夏教主的徒弟独孤夜在右护法贾平江的支持下上位,以一身超越了夏教主的不俗实力慑服众人。
自此万毒教变为魔宗。
夏教主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从此音讯全无。
人们都说她死了。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时隔五年多,他竟然再一次在总坛看到了这团令他做了好几天噩梦的迷雾。
是夏教主!
是夏教主回来了吗?
大司农双腿一颤,瞬间失去逃跑的勇气。
“噗通!”
他重重地跪在地下,然后“咚咚咚”地嗑起了响头。
难道……
难道是因为他刚刚嘴贱说了独孤夜的坏话。
夏教主在位时,虽说对待当今宗主十分苛刻,动辄打骂体罚,但……宗主终归是她唯一的亲传弟子,如今夏教主悄悄返回总坛,难不成正在私下里协助宗主调查有谁敢对宗主阳奉阴违。
而他恰恰撞到了枪口上。
这一刻,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谁让你丫嘴欠!谁让你丫嘴欠!
这下可好,今天搞不好这条老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大司农苦于无法开口说话,挣得满脸通红。
而就在此刻,只听面前的木板似乎发出了“吱嘎吱嘎”的轻微响声。
先是一双踏着淡金色翘头履的玉足缓缓走出烟雾。
紧接着是一身淡淡的青色长裙。
裙面上雕画着大团大团的锦簇花鸟,不显艳俗,反而明月凌空般皎皎出尘。
挽在她手臂间的绫缎却是白雪一般的素色,凌空飘飞着,好似从天上垂落人间。
大司农眼神一僵、浑身发抖。
这一身打扮绝绝对对是夏教主的风格。
紧接着,那女子荡开烟雾再向前走了一步,露出一副绝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
她不食人间烟火,只因她便是人间最美的烟火。
一阵风在室内卷起,她繁花似锦的衣裙柔和翻飞,目眩神迷若流云卷雪。
看得大司农差点没把脑门磕成大出血。
此时,他终于感觉到自己能说话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道:
“教主!教主!小人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看在小人兢兢业业帮扶宗主大人维持万毒教家业的份上,饶小人一条性命……”
他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再看夏雨柔。
目光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脚尖不敢有任何放松。
生怕下一秒就会有无数毒虫从教主脚下蔓延过来,将他生吞活剥。
“呵……”
教主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容。
“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好像越来越大了嘛。”
大司农身形一绷。
有的人在情急之下脑袋搅成一团浆糊,也有的人却能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以超频运行,反应速度远超平常。
大司农便属于后者。
夏教主似乎意有所指。
难道她不仅在意的是他对宗主的埋怨,而且还有之前他拒绝了左护法征调粮草一事。
事实上,拖欠慈善堂钱粮对于大司农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
要不是右护法看中了慈善堂那块地,他估计压根就看不上慈善堂那点小钱。
“教主息怒,小人此前不知道左护法是您的人……”
大司农陡然一下反应过来。
教主既然回归魔宗,且隐藏在幕后,难道说,宗主那边想与教主联手,将不听从他指令的家伙们一一清洗。
而右护法自然是首当其冲。
身为贾平江重要幕僚的他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小人生是教主的人!死是教主的鬼!今生今世都绝不会背叛教主,此心日月可鉴!”
大司农叫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