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老熟人呐。”

不和谐的嗓音自少女的头顶上传来,声线是意料之外的耳熟,宛如乌鸦一般,粗劣而嘶哑——她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向前迈步的动作猛地僵了僵,特蕾西亚的嘴角不禁扯出了一个带有一丝恼火意味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埃忒尔,你还是那么喜欢在别人的头顶突然出声。”

回过头,盘旋于洒落着无尽的樱色花瓣的天幕中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怪鸟。

黑色的羽毛反射着银月的辉光,虽然体型大致上与一般的鸟类别无二致,但位于那深红色的鸟喙两侧的,并非只是如普通的禽类一般的双目——一只金红色的,仿佛流淌着熔浆一般的眼眸,就如一枚璀璨而诡异的宝石一般,镶嵌在了它头颅的正中心处。

那是至福乐土的引路人,冥神的喉舌,其名为埃忒尔。

但在特蕾西亚看来,它只不过是一只喜欢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声,嘴上喋喋不休阴阳怪气,实际上内心里比谁都热心的,怕寂寞的“三眼乌鸦”罢了。

只不过,哪怕是她,也有些受不了对方那热衷于吓唬人的臭毛病,因此,过去初次到访这里时,特蕾西亚就被这家伙吓得差点扯掉了对方的两只翅膀——虽然当时在反应过来后险险地放了它一马,但少女还是拔掉了它一只翅膀上的羽毛,以作教训。

因而,当特蕾西亚抬起头,向天空中扑腾着翅膀难看地扯了扯嘴角时,后者便仿佛陡然被某种看不见的事物击落了一般,挥动的翅膀蓦地一僵,随后便毫无阻力地飞快坠落向地面。

黑色的鸟儿自天空中飞快地坠落而下的同时,一阵饱含着恼怒与慌乱的尖叫自它的喙中蹦出:

“嘎嗷嗷嗷嗷嗷你这混蛋!!又欺负我!信不信我……!”

但转瞬,它便陡然发觉,坠落的失重感似乎突兀地消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似乎停留在了半空中。

“……呜欸?怎么回事?”

疑惑地叫唤了一声,它人性化地转了转小小的鸟头,试图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然后下一刻,它便对上了一张温和的笑脸,以及一双没有一丝一毫笑意的绯色眼眸。

“嚯,信不信你什么呀?你倒是说清楚呐,可,爱,的,小,鸟。”特蕾西亚微笑着抬起手臂,将提在自己手中的乌鸦举到自己的面前,使得对方被动地达到一个可以同她平视的高度,少女以温柔至极的语气,吐出了一字一顿的威胁。

埃忒尔终于注意到,自己现在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状态了。

它的双脚被眼前这满脸无辜的少女抓在了手里,整只鸟被对方头朝下,随意地提了起来,活像一只待宰的禽畜。

对上那双冰冷的红色眼瞳,猛然间,它倏地回想起了某段屈辱的记忆——它的一只翅膀被少了女强硬地拽在手里,随后对方愤怒地瞪着它,一根一根地拔下了它另一只翅膀上的羽毛。

猛地一激灵,这段屈辱的记忆直接刺激了它的神经,催促着率先软了嘴。

“我、我错了!特蕾西亚,我错了啦!我……我不该突然吓唬你的,我道歉,请原谅我的失礼!!!”被少女提在手中的乌鸦一边慌乱地扑腾着翅膀,一边大张着鸟嘴,狼狈地哀求着。

“这就投降了?真没意思呢,我还是更喜欢刚开始的那个桀骜不驯的埃忒尔哦。”

挑了挑眉毛,特蕾西亚无趣地瘪了瘪嘴,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手掌。

而在少女松手的那一瞬,黑色的乌鸦便慌忙挥起翅膀,仿佛逃难一般脱离了她的魔掌,扑朔着翅膀,飞在了她的身侧。

“敢在至福乐土对我动手,也就只有你这家伙了……”绕着特蕾西亚的身周缓缓盘旋着,漆黑的鸟儿语带无奈地说道,“说说吧,此次前来有何所求,我可不相信你是被别人杀掉的哦。”

拍了拍手掌,掸去几根由于埃忒尔剧烈的动作,而掉落在肩膀上的羽毛,特蕾西亚瞥了一眼晃晃悠悠地拍打着翅膀,飘在自己身旁的埃忒尔,沉吟了片刻,开口询问道:

“我说,塞努诺丝她今天有空吗,恰好我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的事情,好久不见了,想找她聊聊。”

话音落下,扑朔着翅膀的埃忒尔动作蓦地停滞了一瞬——许是它的错觉吧,它从少女的话语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闷与艰涩,而这种情绪,埃忒尔已经许久未曾从特蕾西亚的身上感受过了。

短暂的沉默萦绕在一人一鸟之间,不过片刻,埃忒尔便再次出声道:

“跟我走吧,小鬼,我带你去见吾主。”说着,黑鸟率先飞离了特蕾西亚的身侧,向着原野的尽头飞去。

“有劳了。”

“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能保证吾主会愿意见你,毕竟你刚刚直呼她名讳的声音,多半已经……喂!别拽我翅膀啊,小鬼!”

“吵死了,笨鸟,带好你的路。”

“……没大没小的小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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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不过多时,白发的少女便站在了一座朴素的三层木屋前。

引领她前来此地的埃忒尔已然远去,独留下特蕾西亚一人静静地立在凝视着眼前的木屋。

这便是她自最初的起点处观察到的建筑的阴影,掌管着这片名为至福乐土的死后世界的,冥界之神的神殿——但其实比起神殿,说是民居应该要准确的多吧?

自下而上仰视着这座由某种白色的木头拼接而成的纯白木屋,特蕾西亚的记忆在不自觉间,便被带回了从前。

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至福乐土时的模样——满心绝望,满心憎恨,每一天,她都在尝试着死去,每一次,她都陷入了失败后产生的更深一层的痛苦。

低下头,特蕾西亚收起了由于回忆而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哀容。

但她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时的她了。

她已经有了最珍爱的事物,有了期盼未来的资格与愿望。

迈开步子,少女走向小屋,握住门把,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与人间的民居一般无二的内设——铺着蓝白相间的桌布的餐桌,垫着软垫的安乐椅,数个仅靠墙壁的书架……眼前的布置,不禁会令人产生,自己进入的不是神明的居所,而是一处在乡村间再常见不过的小屋。

但特蕾西亚知道,自己确实来对地方了。

原因无他,两杯仍旧飘散着袅袅白雾的花茶,被安稳地摆放在了位于小屋深处的餐桌上,似乎是被提前准备好的。

而位于餐桌旁两把椅子上的其中一把上,另一位少女似乎已然等候多时了。

银白色的长发被扎成了一抹侧马尾,披散在了胸前,黑色的华美礼裙衬托着白皙的肌肤,一双与埃忒尔相同的,宛如流动着岩浆一般的金红色双眸平静地注视着门外无请自来的访客,而除此以外,位于少女头部两侧的,小巧但却如花骨朵一般精致的黑色鹿角,则象征着其超凡的身份。

合上捧在怀中的一本厚厚的书籍,她——或者说是祂,将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投射到了白发少女的身上,仿佛跨越了亿万年一般。

“好久不见,辛西娅,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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