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越来越重，缺少睡眠导致的疲惫感逐渐上涌。
街上时不时从身旁掠过几辆开夜间车的出租，但似乎都有预约，几次挥手致意都被回以汽车那呛人的尾气。
于是迎接自己的只有徒步回家的凄凉事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确实不知道过了多久，至少我并没有走路途中查看手机的习惯，在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家门后，我才停下脚步。
钥匙……钥匙……啊，有了。
两手摸索着口袋，这才从中里拿出钥匙。
好在我并没有什么健忘症，做出忘记带钥匙的举动，不然今晚就得在门外呆一晚了。
蹑手蹑脚地转动锁芯，打开门，迎接自己的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是一片灯火通明。
白炽的灯光将整个客厅映亮，电视机传来所有节目结束时才会播放的纯音乐。
她穿着宽松的粉色睡衣，坐在客厅，手里抱着枕头。
完全没有色彩的眼睛，就像是前脑叶被切除后，精神坏死了一般，无神地盯着电视机。搞什么，明明我只是离开了一会。
不过她在干什么我也不关心，我现在只想埋头大睡。
但是潜意识里，我又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只是，形同行尸走肉的意识并不足以支撑我再思考下去。
稍微打个招呼吧。
“■■■，我回来了。”
说出来的名字被杂音替代，被像是白噪音般的音效直接盖过，那样的声音提醒着自己，刚才犯下了绝不该在平时犯下的错误。
“……■■■？”
她机械式地转过头，缓慢的动作就像是因为到了年限而老旧的监视摄像头，眼睛的视线收束在我的身上，上下打量。
那是，千叶原本的名字。
而我刚才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不，或者说，那才是我一直在心里念着的名字。
“■■■？”
刺耳的杂音再次在脑内作响，很显然，她将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糟糕，因为太困所以犯迷糊了，一不小心把她真名念了出来。
那个我平时避讳着，绝对不会提起的真名，在自己无意识提及的瞬间，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是‘糟糕’这样的想法。
她无言地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削笔刀。
比起水果刀来说杀伤力更小，但也同样足以致命。
“千叶，我……”
订正已经来不及了。
刀尖借着身体的势能与加速度直直地向我袭来，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足够躲闪。
但是我躲闪开的话，到时候她受伤怎么办？
担心着对方会受伤，因此任由她朝着我刺了过来。即使一人份的重量即使不重，也足以对我造成冲击。
但是与以往妹妹扑进怀里撒娇不同，并不是像以往那样宣示着对哥哥的爱意，而是饱含着警惕与戒备，随时准备杀掉对方的杀意。
她真的想杀了我。
鼻间传来淡淡的橘子香气。
后背用力摔在地面，疼痛感自背部席卷而来。
因受到惊吓而合上的双目再次睁开双眼，是那没一丝感情，失去色彩的瞳眸。
刀身没入血肉，刺穿肌肉，然后又被从毫不拖泥地拔出。
刺激神经的痛感在脑内乱窜着。
但即使如此，我此刻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并不是感觉不到痛感，只是面部此时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呐，告诉我，哥哥在哪？”
染上鲜血的刀身在灯光下闪烁着渗人的寒光，她歪着头，轻声询问。
我知道的。
她又变回了地下室时候的，紧紧抱着我的那个她。
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她。
不幸的，可怜的她。
冰冷的刀身紧贴着颈部的肌肤，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刀身渐渐划开皮肤的感觉。
血液逐渐渗在伤口表面。
“哥哥在哪？”
“哥哥……在哪里？”
她将我压在身下，眼神却四下茫然地望着，寻找着那不存在的，‘哥哥’的身影。
“你不是哥哥。”
那平时不紧不慢，软绵绵的声音，如今却冷的如同零下的冰晶。
视线冰冷，肌肤冰冷，语气冰冷，那才是最彻底的她，并不是作为‘千叶’的她，而是完全的，不含杂质的，完全原原本本的她。
“哥哥说了，会一直陪着我的。”
是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是什么？”
彻底崩坏掉的那个她。
她不是我的妹妹。
哈哈哈，是啊，她不是我的妹妹，只不过是，兄妹游戏过家家一样的东西——
“你是，什么？”
刀尖抵着咽喉，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我说任何不服她心愿的话，她会下手割开我的喉咙。
但是啊。
我是什么？
我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到底是什么呢？
脑子里回闪着这一天里，那些人对我说的话。
你是骗子。
骗子说的话是没有价值的。
骗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毫无价值。
那个人也是，那个人也是，还有那个人，那个人……都是这么说呢。
啊，对，骗子。
满口谎言的骗子。
我是什么？
是你的哥哥哦。骗你的。
是你的亲人哦。骗你的。
是你x的对象哦。骗你的。
不需要纠结其中的缘由，乃至于其原本的关系，如今的结果，一切都并不重要。
混乱的大脑得以在将一切抛空以后回归宁静，我得以获得活下去的勇气，笑着面对她。
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深夜的疲惫与困倦，以及脑内那已经杂乱无章的思绪尽数以这种方式倾倒出身体，并重复了好几次，才再回归平常的状态。
“是‘哥哥’哦。”
在听到那个称谓的下一秒，少女无神的眼眸才渐渐地又变得澄澈起来。
又回到了平常的她。
少女运转的齿轮再一次作为‘正常’被完美契合上。
轻微的痛感在脸上扩散开来。
温热感。
是血吧？
少女手中的小刀滑落，在脸颊上划过一条小口，血液渐渐从缝隙间流出。
好在那双犹如失去聚焦般溃散的眼眸再一次地渐渐澄澈起来。
“哥……哥……”
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般，一字一顿地咀嚼着那个称呼。
“哥哥……”
妹妹紧紧抱住了我。
“我在哦。”
就连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
“哥哥……哥哥……”
“我在。”
她将脸埋进我怀里，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料，在我的怀里蹭来蹭去，就像是在黑夜里走失，再寻得亲人的孩童。
“哥哥……哥哥……”
“嗯，我在，乖。”
我下意识地回避着怀中少女的目光。
“和记忆里的哥哥味道一模一样……”
她说着，脸上绽放了开心的笑容。
“哥哥最喜欢了~”
“嗯，我在这里。”
我紧紧地将她纤细娇小的身躯抱在了怀里，抚摸着那她那乌黑柔顺的长发。
我们如同感情融洽的兄妹，相互地拥抱在一起，彼此像是不分开一般。
但我不是她的哥哥。
她也不是我的妹妹。
我只不过在对着她诉说着毫无价值的谎言。
因为，我从来都不在这里。
从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