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着手臂上被指甲胡乱刮擦后产生的火辣辣的刺痛感,安洁莉卡将双手按在眼前瘦弱的白发少女的后脑勺上,将其死死地按进脚下没过膝盖的水潭中。

初春的潭水仍旧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它们由于被淹入水中的少女惶恐的挣扎,而“哗啦哗啦”地溅到了一旁安洁莉卡那由于用力过猛,五官狰狞地扭曲在一起的脸上。

身下的少女仍旧在胡乱挥舞着手臂,手掌努力地向上方伸出,像是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仿佛被安洁莉卡残忍地按入水中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甚至由于对方那褪去衣物后,展露出的瘦削的身躯,她甚至会有一种自己在恶毒地谋杀一位比自己还要年幼不少的女孩的错觉。

但她却又比谁都清楚,那名为“特蕾西亚”的怪物的致命与危险。

思及至此,她手头上的力道无意间似乎又加重了些许……

恍惚间,时间似乎流逝得格外缓慢——明明只过去了不到五分钟,安洁莉卡却感觉自己仿佛在这片冰寒的潭水中站了一万年。

直到身下的水潭中再无一丝波澜,直到掌心接触到的肉体冷得令她遍体生寒,安洁莉卡这才颤抖着肢体,松开了手上的力道。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肆无忌惮地灌入自己的肺腑,侵吞着所剩不多的体温与理智,金发的少女直起身子,仿佛刚学会呼吸一般,急促地喘息着。

于无所适从的寂静中,一具逐渐变得僵硬的,微微蜷曲着,名为“尸体”的物事从安洁莉卡颤栗的目光中,缓缓浮了起来。

事实上,这是她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尸体。

一具由她亲手造就的,熟悉而陌生的尸体。

低下头,沉默地凝视着那随着水波的荡漾而缓缓飘散着的白色长发,安洁莉卡感到自己的思绪仿佛也在随着特蕾西亚的死去,而逐渐放空着。

自她清醒过来起,逃脱的计划便悄然成形了——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并不复杂的计划竟然会进行得如此顺利,顺利得甚至令她有些……

“唔……呕!”

双手猛地按住口鼻,强行将即将喷吐而出的秽物含在嘴里,安洁莉卡步履慌乱地几步踏出了这个小小的水潭,扶着岸边一棵树的树干,“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肠胃剧烈的蠕动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直到呕出的除了透明的酸液便再无一物时,安洁莉卡终于脱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抬起头,湛蓝色的双眸无神地仰望着婆娑的树影,金发的少女仿佛同样化为了一具尸体——只不过,这具尸体尚且还存有一丝气息。

她静静地靠坐在树干旁,又硬又冷,宛如一座雕塑。

忽然,她蓦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宿醉后清醒的酒鬼——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安洁莉卡在愣了半秒钟后,脚步匆匆地折返回了不远处的水潭中。

重新踏进冰冷的潭水中,安洁莉卡艰难地迈动双腿前进着——不知为什么,她感到本应轻若无物的水流,此刻却沉重得仿佛千斤重的铁流。

……她重新站到了水潭的中央,俯视着那飘荡于水波上的小小身躯。

茫然地抬起手臂,细细端详着遍布于泡得皱缩的白皙肌肤上,那一道道袒露着鲜红血肉的伤口,由于刚刚浸过水,上面只留存着点点血丝。

转了转脑袋,安洁莉卡的视线在手臂与尸体之前无措地来回兜转着,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木讷,转变为难以言喻的惊恐,然后下一刻……

“哇呕……呕……”

陡然侧过头,狼狈地干呕了几声,安洁莉卡的胸口难以抑制地起伏着,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恐惧,仿佛一个出逃的杀人犯……

啊啊,差点忘了,就在不久前,自己似乎已经是杀人犯了。

想到这里,少女情不自禁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她真的杀人了……第一次杀人的对象,竟然是那唯一一个愿意毫无条件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她的人,这是多么得讽刺,多么得可悲啊。

莫名的,她感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真奇怪啊……明明应该高兴才是呢。”低声喃喃自语着,她感到强烈的彷徨。

是的,彷徨。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犹豫着,又在为什么而坐立不安着——那个囚禁自己,伤害自己的恶魔,明明已经被她杀死了,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喜悦,反而,充斥着无尽的彷徨。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不知道。

因此,她决定从根源上寻找答案。

颤颤巍巍地伸向漂浮的尸体,安洁莉卡将双手分别搭在对方的背部与腿弯处,迟疑了半秒,随后猛地一用力,将它抱了起来。

水珠“嘀嗒嘀嗒”地打落在平静的“镜面”上,嫌弃层层涟漪的同时,打碎了映照于其中的“罪恶”,安洁莉卡蹒跚着再次踏上了岸,将怀中的早已失去体温的躯体轻轻放在了地上。

注视着那张沉睡的精致脸蛋,安洁莉卡的手指茫然地游走于本就有些苍白,此刻更是白得透明的肌肤上。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恍惚间,她想起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据说那些杀人鬼在完成了一次行凶后,总会心情愉快地检查自己的“作品”。

或许,她其实与眼前的“怪物”并没有半分差别。

但从某一刻起,她的指尖蓦地停住了。

因为,当她的手划过如天使一般令人浮想联翩的锁骨,即将再更进一步时,她的视线便被那由于浸透了潭水,而变得薄若无物的纱裙下的躯体所吸引了。

那是一具怎样的躯体呢?

肌肤虽然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但除此之外,入目所及之处无不令人不寒而栗。

鞭痕,刀疤,贯穿后愈合的洞,肢体、腹部处的缝合的痕迹……无数大大小小的疤痕遍布那凉薄的躯体,仿佛躺在安洁莉卡眼前的不是一具沉默的尸体,而是一本“处刑方法大全”。

这丑陋而瘆人一切都被少女日常穿着的,厚厚的纯白洋装以及长袍严严实实地掩盖着,从未在他人面前展露过一丝一毫。

恍然间,安洁莉卡似乎听到了某根弦绷断的脆响——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眼前的人儿,也从未询问过对方的过去,对方为什么会如此对她,以及那执拗到病态的感情。

或许只是因为,她们都是被这个世界所伤害的人罢。

只是有的人,从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因为在他们看来,未经允许就向旁人揭露自己的伤疤和痛苦,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而强迫别人了解一些与他们无关的故事,只会给人徒增困扰。

每个人都背负着东西,或多或少的,而分享自己的不幸,也只会让人你是在炫耀自己的包袱有多重,这或许能博得他人的同情,但更会让人觉得不悦吧。

音哑的尖叫突兀地响彻于寂静的树林中,下一刻,身着黑白修女服的身影仿佛疯了一般癫狂地奔逃着,似是在逃避着什么,又像是在逃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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