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德拉说了许多他们未曾听过的事,而艾琳德最后才发现,他其实只是在为一个决定做铺垫。

“等咱们从精灵地回来,我就不回去了。”冥德拉说,“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他离开为止。”

“然后呢?如果森图芬不在了,你会再回来吗?”艾琳德明知故问。

“我……大概会离开这里。”冥德拉回答。

“你要去哪?”艾琳德的语气也放柔了一些。

“没有特别的目标,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你对院长说过这件事吗?”

“我说不出口,所以才想请你帮忙。”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你只要帮忙转达就好。她会理解的,龙和人不同,龙就是为了探索而生的。”

“你能探索什么?森图芬就在附近,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不就好了?”

“他眼中只有濒死的世界,而对我来说,世界却是欣欣向荣的。”冥德拉说道,“见识决定了喜好,而见证即是一种创造,所以我才打算自己去看看。”

艾琳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巴莉似乎不再是以前的巴莉了,她无法再像看待洛佩尔那样去看待这头龙——冥德拉成长得太快了,仿佛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深沉。

艾琳德的鼻腔里泛起了酸意,她有些触景伤情了。秋季是凋零的季节,也是分别的季节;太阳在逐渐失去温度,而她所能预料到的是,随着时间的积累,生活也将逐渐变得寒凉。

“不论走到哪里,我仍会记得你们。”冥德拉说,“我虽是龙族的一员,但你们也勉强算是我的同胞,我对人类没有偏见,因为我能理解你们。”

当晚,他们又在巉屼石——即森图芬的身上留了一宿。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众人也都不再着急离开了,尤其是勒莉尔与卡妮两人——勒莉尔总在弹琴,她沉浸在淡淡的愁思之中,似是陶醉在自己早已逝去的童年记忆中无法自拔;而卡妮总在对着森图芬说话,她语气轻柔,声情并茂,即便对方从始至终也未回应过一个字。

磨蹭到了第二天上午,他们总算收拾好了行囊,启程出发了。

接近傍晚时,队伍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了森林的入口。勒莉尔说夜间不好辨认方向,所以今天也早早地搭了帐篷。草甸中河道遍布,想要在这里扎营只能选择地势较高的地方,而且还要避免与森林靠得太近——附近有太多野兽出没了。

火色的霞光将大片的云朵染得五彩斑斓,而在东方,深色的以太之下,两轮斑驳的圆月齐头并进,金色与紫色的光芒交织着,让单调的夜空出现短暂几天的绚烂。

“咱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芮迪萝在丝翠琪身后询问。

此时,丝翠琪正在做饭,她回道:“你以为我是在干什么?今晚的饭可是很丰盛的。”

“我知道,我是说……咱们一会儿能不能搞点烟花?”

芮迪萝说的烟花,即是魔法礼花。

“那你应该去问勒莉尔。”

“问过了,她不同意。”芮迪萝说,“她说——要咱们在外面小心点,她怕招来强盗和野兽。”

“那就没办法了。”显然,丝翠琪不想管这事。

“她就是怕麻烦罢了,我可不信你们还有对付不了的人。”芮迪萝灵机一动,又道,“我该去问问伊芙和雨切的,看他们怎么说。”

“他们……算了,待会儿还是我去和勒莉尔说吧。”丝翠琪用围裙擦了擦手。

趁着天还未黑,众人吃过了晚饭——晚饭的确很丰盛,丝翠琪用了一些伊芙以前从没见过的食材,做了一顿据说是具有群岛地方特色的节日美食。

趁着酒足饭饱,身体暖意洋洋的时候,芮迪萝又重提了刚才的请求,而勒莉尔也同意了。

“最好别弄出太大动静。”这是勒莉尔对她们的唯一要求。

于是,孩子们欢呼了起来。除了打雪仗之外,能让自制的魔法礼花在夜空中绽放,这也是她们最期待的事——那些在纸上构思已久、又或是突发奇想却还未经实试验的娱乐产物,只有在双月升起时才被准许施咒燃放。

在勒莉尔的看护下,第五代们一起来到了露营地的下方,但艾琳德与黛利兹却仍留在营地中,坐在篝火附近没有起身。其实,伊芙也想跟其他人一起离开,可艾琳德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人的打算,于是伊芙只能坐在她身旁。

“去下面看她们放礼花,可不一定比坐在这里看到的效果好。”艾琳德见她似有些闷闷不乐,便解释道。

“我之前只在沸蒙城的庆典上见过别人放,但还没亲自试过。”伊芙说。

“那好办,一会儿就让勒莉尔写几种,我陪你去试试。”艾琳德说,“勒莉尔对这方面很在行,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沸蒙城每年的礼花表演,基本上都是她来设计的。”

因为艾琳德的这句话,伊芙还愣了一阵子。

毕竟,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无名小卒。

还记得在两年前,当伊芙与雪莉尔、叶菲并排坐在屋顶上,仰头去看庆典上的礼花表演时,她还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她那时只感叹天上的礼花如梦如幻,却不知让它们绽放的人是谁,设计出它们的人又是谁——无论是执政官还是建国者,这些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似乎是她永远都不可触及的对象。而到了今天,克利金在她眼前几乎不存在任何秘密,她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于是,伟人的头衔在她这里失去了威慑力,传奇般的故事也因为亲历者的讲述而变得稀松平常。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在不久前自己还在建国者面前耍起了小性子——简直胆大包天——要知道,所有人都尊敬希歌妮,连清水堡的魔女们也没有她这样的胆量。

第一颗光球从坡下的黑暗处窜向了高空,随着一声脆响而倏然绽放,形成一片色彩斑斓的环状光带。无数光点在夜空中逐渐飘荡、扩散向远方,巨大的淡色光圈在他们头顶悬浮着,久久没有消散,其光环轮廓的覆盖范围与升明节庆典上的相当。

艾琳德对伊芙解释说,第一束礼花是由勒莉尔释放的,这是圈定了施法范围——如果不做约束,那些小魔头们很快就会把黑夜变成白天。

很快,孩子们各自读起了咒语,横七竖八各式各样的礼花一同飞向了天空,但并不是所有的礼花都能成功绽放——有的就在坡下炸开,那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有的则升上了高空,飞到看不见了为止。

孩子们的礼花表演更像是一种玩闹与发泄,她们在名为夜空的画布上,尽可能地挥洒着反抗与破坏的欲望。

与庆典上井然有序的表演不同,此时的场面更为激烈——魔法礼花要比爆燃的烟火更不可控——由于计算误差与施法差异,有些光点并不能即刻消散,它们会一直停留在空中,最后汇聚并形成一片发光的灰云——在灰云之中,无数种元素不断碰撞,有时甚至还会产生爆炸与巨响。

这些元素云在空中积累得多了,便使得这片区域看起来更像某种古战场。

“这让我想起自己还在日光谷的那阵子。”雨切说道,“尤其是雷电交加的时候,这响声何其相似。”

“日光谷?我记得是在行军峡道附近——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去那里做什么?”丝翠琪问他。

“说来惭愧,我以前——”

“他以前在那边剿过匪。”伊芙说。

“去那里剿匪?”丝翠琪不太信,“多么凶恶的土匪,才能在那种地方待得下去?”

“大概是个疯子。”雨切回答道。说这话时,他正看着伊芙,而伊芙也在皱着眉看他。

“那种地方,正常人待久了也要变成疯子,我去过一次——那么重的白雾,像我这种对元素敏感的人,真的很难放松下来。”

“那是什么感觉?”伊芙问她,“我也去过那里,但因为体质原因,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可真幸运。”丝翠琪说,“怎么说好呢——就像一直暴晒在太阳底下,又或是耳旁总有轰鸣声。”

“那确实难受。”伊芙又看向雨切,“你呢,你在那里也是这样吗?”

“我还好,感觉很轻微。”他回答道,“不过的确有人受不了那里的环境,而且女性居多——不过也有办法,只要佩戴掺杂了‘奈尔塔’的合金头环,就可以起到安心凝神的作用。”

奈尔塔是一种淡蓝色的炼金材料——与风露威类似,它也可以算是一种金属,且昂贵程度略逊于后者。它有着卓越的魔能传导效率与韧性,因而常用作盔甲与魔法导绳的原材料——利用了器壁效应的原理,通过其网状或多孔的表面结构,奈尔塔纤维制品能够有效阻隔绝大多数种类的魔法攻击。

“那东西是有用,但也会让人对魔法的感知变得更迟钝,当然了,对我来说这倒是比直接暴露在白雾里好得多,白雾里待得久了,感知力一样会变迟钝。”丝翠琪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高声道:“我明白了——那土匪头子说不定是个天才!在那种元素浓雾里用魔法偷袭别人,肯定是防不胜防,这家伙也许还是个擅长使魔法的……你们最后抓到他了吗?”

“抓到了,的确会使一些魔法,他也算有点本事,听说还从赫林吉护卫那里学过几招剑技。”

“凯耳的赫林吉?他学的是黑剑军的本事?那的确有点厉害。”丝翠琪对此很感兴趣,“那些土匪,你们最后又是怎么处置的?”

“跑了一些,杀了一些。”雨切半真半假地说,“那土匪头子实在是太狡猾了,我们抓到了他,结果又被他给逃了。”

“哦?”

“那天晚上,他先是骗看守给他解开镣铐,然后又打晕了我们之中的一个,换上了士兵的装扮……”

雨切显然是在编故事。对此,丝翠琪与黛利兹听得津津有味,而伊芙却是听得煎熬——只有她知道,雨切既是说故事的人,却又是故事里的人。

煮锅中炖着蜂蜜、梨和苹果,营地中的几人说着天南海北的趣事,白鹿们顺着坡地匍匐在他们周围。

不多时,丝翠琪似乎发现了什么状况,她站起了身,谈话因此而被打断。

“远处有人来了。”她说,“足有十几个。”

几乎是在她说话的同时,勒莉尔骑着马来到了他们身旁,这位魔女也察觉到了附近的状况。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外面看看。”勒莉尔说。

“我也和你一起去吧。”雨切站了起来。

礼花仍在空中不停地绽放,两人策马离开了营地,向着东面快骑了一段距离。

在两里外的一片平坦草地上,他们发现了来者,而对方也看到了他们——这些人似乎并不打算隐藏自己。

夜色之下,雨切看不清他们的样貌,这些人都骑着马,身后还背负着凶器。

“实在抱歉,两位朋友。”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对面传来,“我家主人看到有人在此处放烟花,便想过来看一看,他身份尊贵,我们可不敢劝他,所以只能临时改了行程——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先说说看——你们是什么人?”勒莉尔问他。

“只是一群旅者,从北方来的,要去哈坦。”那人答道。

“去哈坦,你们为何不坐船?想穿越这片森林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雨切说。

“阁下,这就不需要您来担心了,您只要知道,我们并没有说谎。”男人回答。

“当然了,‘含糊其辞’和‘说谎’的确不是一组同义词。”雨切笑着说,“你说——你们是从北方来的,北方的哪里?我熟悉北方,如果你们之中真有一位身份尊贵的人物,我一定会听过他的姓氏。”

“我们不能透漏行踪,但我们仍可以和诸位陌生人交个朋友。”这次是一位老人的声音,“我是玛法戈的仆人,奉王的旨意,我为他的友人——也就是这位身份尊贵者带路。敢问——你们可是清水堡的人?”

“何以见得?”雨切问他。

“凭这位魔女使用‘奥兰’的本事,凭您背负着艾尼叶的剑……鄙人斗胆猜测一番,您大概就是那位传言中的瞻隆苑骑士,孤胆剑客——雨切·厄洛阁下。”

勒莉尔看了雨切一眼。

“看来我还挺有名气的。”这位埃尔夫兰人仿佛是在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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