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然自半空中坠落，生生砸落至地面。

“狗啃屎啊，很优秀的一跳，我给十分。”

青年蹲在二楼的缺口上，脸上挂着笑，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他的盯着脸贴地板，摔了个尘土飞扬的书生，嘴上却说道：

“老板，你觉得呢？”

梁洵却是出现在楼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搞这么大动静，要是云秋醒了，你也别让马云背行李了，以后你背着马云赶路吧。”

青年笑容一僵，猛地把头缩了回去，躲进房间角落一人饮茶醉，俗称避避风头。

书生终于爬了起来，英俊的相貌沾染上了泥土和嘴唇磕碰出来的鲜血，却不慌不忙地拍了拍青衫长袍上的尘土，对着刚刚下到门内大堂的梁洵说道：

“周某见过梁前辈。”

白衣男人却熟视无睹，只是细细瞧着书生身旁呆呆站着的女鬼。

许六和周浩然的对话，身为修行者的梁洵，自然在房内听了个清清楚楚。

与其说书生是在向许六解释，倒不如说是在和梁洵解释。

女鬼们本就手足无措，陡然间看到周浩然撞碎窗户从二楼摔了下来，更是心如乱麻，一个个如木头人一般呆滞地站在原地。

那灵动的媚眼如丝，蛊惑人心的情浓呓语，不安分的十指如葱，尽数敛没。

美的动人心弦的几张俏脸上，只剩下了掩饰不住的惊慌。

梁洵轻声说道：

“这情蛊真是非同一般。”

夜月高悬，秋风萧瑟，她们已经在此处失魂落魄快小半个时辰了。

通常来说，或许会焦急，会愤怒，会被悲伤淹没，却不会像这样好似思绪被拖进深深的泥沼中一般，停滞不前，动弹不得。

她们的脸上保持着被许六点醒时的惊慌失措，眼神却失去了聚焦，呆滞无光。

情蛊，便是那片深谭泥沼。

书生恭敬地说道：

“我毕竟花了不少时间完善这门手段，但仍旧只是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梁洵低着头，凝视着眼前。

离他最近的，是那个和许六说过最多话的短发美人。

想必她生前也是如此妖艳妩媚吧。

他开口问道：

“这东西，解得开么？”

周浩然心里一沉。

他在意识到许六已经识破他的计策之后，立刻转变了思路，首先和盘托出他的布置，用最直接的情报初步打消梁洵因为他一开始的欺骗产生的恶感，而后希望将梁洵拉入他的计划中，将所属的整个宗门资源作为回报，帮助他重返境界。

为了获取梁洵的信任，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让梁洵在他的灵台刻下神魂誓咒，一但违背誓咒内容，形神俱灭。

但梁洵这一问，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入了误区。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对修行者而言，风水宝地、灵丹、法器，各种各样的修行资源天材地宝，便是最关键的利。

相比起这些东西，几个女鬼的死活，根本无足轻重。

在周浩然的认知当中，对高境界的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便是修行上的更进一步，可梁洵却对她们表现出了不应该出现的关心。

周浩然接触梁洵的时间太短，有些摸不清他的脾气，但他是个聪明人。

他的生死如今只在梁洵一念之间，唯有顺着梁洵的意思走，才能保全自己。

于是书生神色不变说道：

“情蛊一旦种下，便会同血肉神魂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此生不再脱落，但如果……前辈想要保下她们的性命，在下绝无二话，炼丹一事，就此作罢！”

白衣男人无声地笑了笑，只是上前望着短发美人的眼睛。

本该美丽的瞳孔，却空洞。

他想起了自己。

同样是为情所困，他不过是咎由自取。

但好歹他知道自己喜欢谁。

而她们连喜欢谁，原来都是别人让她们喜欢的。

白衣男人有些恍惚，喃喃道：

“我是不是……太感性了？”

仿佛活死人一般的短发美人却突然两手一探，死死地抓住他的胸襟！

她的声带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无法发出声音。

可梁洵分明看到，那无神的瞳孔突然像是有了意识一般。

在恳求着他。

梁洵怔怔无言。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鸟鸣，高亢，凄厉，在寂静的山林中突兀地让人耳朵发刺。

白衣男人突然说道：

“其实，我不是很关心你会不会拿她们炼丹。”

周浩然正欲说话，却发现一道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的嘴唇和喉咙，让他压根发不出声音。

“你想取回修为也好，要利用女鬼也好，我又不是大善人。”

梁洵一屁股坐在地上，白袍染上泥土，忽然之间没了那高深莫测的气质，反而更像是许六。

他斜靠着头，单手撑住下巴，说道：

“可我是个情场失意人啊，见不得别人……连喜欢都是被操纵好的。”

你明明有机会重生了，可你是否想过，你的爱是虚假的呢？

那炽烈的，浓厚的，能够为了一个人抛弃所有奋不顾身的爱。

情到深处的缠绵，心间摇晃的念想，连一场空都谈不上。

因为一开始便是不该有。

并非真物。

而这个名为梁洵的男人，哪怕死过一次也没有后悔的理由，便是他知道曾经所痛苦着的一切，皆为真实，不曾掺杂着半分虚假。

书生和七位女鬼的身上，毫无征兆地冒起冰蓝色的火焰。

周浩然的眼里第一次出现真实的情绪。

名为恐惧。

“她说，请杀了我们。”

烈火熊熊燃烧，光焰冲天。

“我是天生的魔胎，有人请我杀人，真是欢迎之至。”

身形包裹在火焰当中的书生无法发出声音，企图挣扎着跪下，不停地磕头。

梁洵只是静静地看着其余七道烈焰。

冰蓝色的跃动，在夜色下显得异常凄美。

书生的屈辱、愤怒、不甘、悔恨，宛如闹剧一般地迎来终焉。

世事如此，坚韧不拔者便可东山再起苦尽甘来？

不过是一场空。

小楼内，许六闭着眼睛，独品那滋味万千的淡茶。

八道耀目的火柱未伤到建筑与草地分毫。

轰然炸散。

宛若点点星光。

梁洵一个人发着呆。

不知脑海里想着的，是短发美人看向他的最后一眼，

还是记忆中，他望向宁辞秋的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