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拎着饼,又去宋村的小卖部里买了一个新的收音机,之后晃晃悠悠的去了老太太家里。

院子里的金毛听到我的声音,飞快地朝我跑来,踮起脚尖,欲要和我来一场爱的抱抱。我白了它一眼,然后它一下子就蔫了,像是受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委屈。

“给,玉米饼。”

“汪!”

它冲我叫了一声,似乎是对我手里这个陌生的食物深感抗拒。

“这玩意儿好吃,你这个小吃货怎么不敢吃了呢?”

“汪!汪!”

它连连后退,盯着我手里的食物,以为是炸药,害怕随时会爆炸,把它一下子崩飞。我无奈至极的摇摇脑袋,之后说:“大傻X,好吃的不吃,有你后悔的。”

“是诚儿来了吗?”

“老太太……”

我缓缓起身,朝着屋里面走去。老太太满头银发,目光呆滞,脸上绽放出笑容。

此时的她举起满是茶垢的杯子,喝了一口花茶,接着笑着说:“你小子又逗我们家木头干嘛?”

我将玉米饼放在饭桌上,随后将右手手里未拆封的收音机也放了上来,说:“来,孝敬您的,一点小礼物。”

“这是啥啊?”

“纽曼收音机,花了我一百四十块大洋。老太太,你看我是不是孝敬你啊?”

“傻孩子,买收音机干啥,家里又不是没有。”

“老太太,您这新闻都是前几年的老黄历了。给你买个新的,让你听听时事新闻。美国总统早就换届了。”

听到我的话后,老太太表情凝固,随后啊了一声,继续问:“那国足呢,进没进世界杯?”

我摇了摇头,说:“没进。”

“哎,废物点心……”

老太太拍着大腿,气急败坏,指着收音机说:“那我要这个有啥用啊?”

“当然有用了老太太。”

我坐在她的对面,打开收音机,说:“十年的变化发展空前,虽然国足让人失望吧,但是也有振奋人心的新闻啊。什么火箭升空,什么嫦娥奔月,啊还有冬奥会啥的,哎,虽然这也算是老黄历了,但是你想想,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我们也总不能停留在过去,是不是?”

说到最后的时候,我有些停顿。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就是一个停留在过去的人。就算时间往前流逝,可是我还想停在三年前的那一天。

我多想三年之前和她一起共赴一场死亡。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哎,世界变化真大,看样子我们这批人也要即将离开了。”

我目光移向屋外,那条名叫木头的金毛犬,警惕的看着我放在桌子上的玉米饼。在它的世界观里,所有陌生的东西,应该都会在某一刻瞬间爆炸,化成粉末,血染天空。

“会离开的。婉琳她只是替我们先去看看天堂,想要在云层的角落,设计一套房子。我们俩人给您养老,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子,陪您玩。”

“诚儿……”

老太太眼角湿润,缓缓地拍了拍我的手。因为她看不清我的位置,所以只能凭着感觉拍。有几下她没有拍到位,在我的大腿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下去。

“行了,老太太,我不跟你贫了。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对了,宋村门外的灯,书记已经跟我保证了会修。估计下周,宋村外路,灯火光明。”

听到我的话后,老太太拼命的点头,笑着说:“好,好……”

“这样的话,婉琳就能找到家的路了。”

这句话我低声碎念,老太太似乎没有听清楚。不过眼睛不好使的人,应该对听觉和嗅觉极其敏感。我想她应该是捕捉到了我的话语,两行清泪挂在脸上,笑容洋溢,像是喜悦,但这种喜悦对我来说,是人世间极大的悲痛。

在她人生中最应该享受的年华里,失去了她最爱的女儿。同样的,对于婉琳来说,在她人生中最应该奋斗的年华里,失去了生命。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随后将玉米饼往老太太那边推了推,说:“宋村一个小丫头家里做的,您尝尝。我就走了。”

“这就走啦?”

“嗯,上班去了。”

其实这个班上不上真的无所谓了,已经快到中午了,人事应该已经给我记了旷工。不过我还是要去,不然的话一整个白天就没有什么地方去消磨时间。至于去死这件事,还是等宋村的灯亮了之后再说吧。

万一那个瘦巴巴的书记没有把这件事给我办成呢?

“哦,小苏丫头吧?”

“你咋知道?”

她并没有吃,只是伸手摸了摸饼,就能说出是苏青柠家里做的玉米饼。

“感觉到的。”

她的笑容充满着温暖,不禁让我回想起苏青柠的妈妈。她们都是一样的善良且温柔,只不过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的我来说,她们的治愈,更让我深感绝望。

有没有人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江诚,不要死,活下去。

目前为止,没有。

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推开门。金毛犬冲着我晃着尾巴,我笑了一下,对它说:“好好呆着,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说罢,我便离开了院子。

……

……

我上班和总监级别的人一样,不用打卡。

他们是因为公司没有规定他们上班时间,而我是没有给自己规定上班时间。但他们照样拿着三万块钱的工资,而我不能。抠抠索索的赚着八千块钱,每天还要因为迟到扣绩效,基本上到手四千来块钱。

特娘的,偌大的一和市,四千块钱够干啥的?

“领导上班了?”

前台的小女生看到我之后,笑容绽放。

我冲着她乐了一下,没多言语。因为我和这个公司所有的同事都不想保持更为亲密的关系,所以我跟他们基本上没什么交集。但是他们倒是很热情,喜欢跟我插科打诨,开一些有的没的小玩笑。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们渐渐熟络了。

“诚哥——”

“我说了别叫我诚哥,受之有愧。”

我对着坐在第一排工位叫我的女生说了一句,她吐了吐舌,继续说:“叫你诚哥都叫习惯了。总不能叫你老江吧?”

“老江不行。”

我停在她的工位前,双手撑在她的桌子上,笑着说:“要不然你叫我老公吧。”

“讨厌!”

她娇羞地伸手打了一下我的胳膊,随后小声说:“经理找你,说你来了之后就去她的办公室。”

“我靠,怎么天底下那么多女人找我。桃花运爆棚了?”

听到我的话后,她笑了一下,随即说:“你知道吗,有个词儿比较适合形容你现在的处境。”

“什么词儿啊?”

“回光返照。”

她说完,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暗自摇头,苦闷的说:“你啊你,太毒了。咒我死啊?”

“我才没有。”

“祝你诅咒成功。”

我说完,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接着朝经理的办公室走去。

我们经理叫焦晓燕,三十有二,相亲三百次。有一半的原因是她看不上对方软弱,其余的原因是对方主动拒绝。刚才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和我们经理算是闺蜜,她跟我模仿过,说对方的原话是:我是要和一个女人结婚,而不是一只老虎。

由此可见,这世上除了男人女人,还有焦晓燕这一只老虎人。

我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工位上的所有人,大家装模做样的工作着,像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

“经理。”

我敲了敲门,随后里面那个女人冷冷地说了一声,进。接着我推开门,看到一个短发的女人,穿着酒红色的丝绸衬衫,还系了个蝴蝶结。

屋内的冷气强劲,比起外面的办公室真是舒服太多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办公,我觉得也算是一个奇迹。因为如果我在这里面工作,肯定是困意满满,然后向后仰去,呼呼大睡。

“早上好啊,焦姐姐。”

我一脸讪笑,随后转身关上了门。

焦晓燕用食指敲着桌面,说:“几点了?还早上好,这都快下午一点了,你怎么回事?”

“哎呀,忙嘛。昨天晚上去了趟宋村,去完宋村去了最北边的山区,然后连夜又赶回宋村,知道半小时前我才回到市里。我这也很忙,你要多体谅我。”

“我体谅你?我体谅你特么谁体谅我啊?老板发话了,你能干就干,干不了就走。”

我看着她杯子里的茶水见底,之后连忙拿起她的杯子,走到门口旁边的饮水机给她接了一杯热的,放在她的面前,皱着眉头说:“你说说这帮员工,就不知道给领导沏茶倒水,天天只会等着下班,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焦姐姐,你帮我想个辙呗?”

“我咋帮你想辙……你知不知道马上就要进入到我们公司的活动繁忙时期。虽然你是执行吧,但是你好歹也要跟着前期筹备组工作吧?你倒好,工作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到了现场还抽烟喝酒。上次是不是还差点跟客户打起来了?”

“那是因为他们骂你,骂的难听,我可受不了。骂谁都不能骂我们可爱的焦姐,是不是?”

听到这话,原本想要跟我发火的焦晓燕,无奈地憋着笑容,双手抱臂,继续说:“你啊你,就是个油嘴滑舌。关于大老板要炒你的事,我给拦下来了。”

“还得是我们焦姐。焦姐你年年都是最佳员工,一看就是实至名归!”

“行了吧你,别贫了。”

焦晓燕的脸上彻底浮现出一抹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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