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雨禾莫名感到兴奋。他忽然想到《三体》里的名梗:世人不感谢逻辑。
他帮助了周晓燕,而人家却不感谢他,罗辑也帮助别人,别人也不感谢他,他觉得好像自己就是罗辑。
这是小说才会有的情节吧,现实中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大家都那么委婉,即使是真的不喜欢别人的帮助,也不会有人当面说的。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活在小说里。
耶雨禾并不在意周晓燕到底谢不谢。只要善意没有带来更坏的结果,就应当行善。这是他的信条之一。
顾虑那么多,万一因为顾虑没有救到人,那才糟糕呢。
这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耶雨禾原以为女生可能会串自己的风言风语,但其实这并没有发生。大约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是袁薇自己要推他才导致他摔倒的,并不是他的过错。小说里对女孩子喜欢八卦的描写看来是过了,她们其实还是蛮讲道理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高一刚开学时的那件事,明明情况也和这一次差不多,为什么却传得沸沸扬扬呢?
不知道。
总之,经过中午这一闹,耶雨禾一下忘记去罚站了。
直到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他才想起来:“哦对我还要罚站来着……”
“你坐吧。”阿飞强行把他摁住,“我服了你了,你是要当道德标兵把别人都羞愧死么?”
“这哪是道德标兵,我被罚了就应该……”
“你信不信班主任自己都忘了这事了?班主任年纪也不大,被小男朋友一闹就拿你发火,你还真当回事啊。”
耶雨禾想想,自己三节课没去站,现在又去站,好像是有点做作。于是就作罢了。
而正如阿飞所说,班主任早就忘了罚站的事。
下午放学、晚自习。时间来到了晚自习放学,耶雨禾自半个小时前拿出数学练习册做题,一不小心就做到了老师还没讲的部分去。不行啊,解数学题真的太快乐了,等他把书一关,把笔一合,把笔往文具袋里一扔,抬起头,大呼过瘾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了。
嗯?啥时候放学的?
绝了,自己做题这么投入的吗?
他连忙收拾东西。这时,他注意到了周晓燕。她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他猛然想起了中午的事情。
对了,廖嘉怡是说周晓燕放学之后会留下来偷东西的……而且还被人偷看到了,证据确凿。
那个人证有多大可信度?
想那个也没用。实践出真知,自己今天就留下来,看看周晓燕到底是留下来干嘛,这样不就好了么?
是的,他还要帮助周晓燕。
虽然她说不感谢他,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再帮她。如果连这点爱心都没有的话,他也就不会把“嘿呀”捡回来了。
说干就干。他决定先假意离开教室,等人都走光了,再偷偷折返回来。
离开教室躲哪呢?
有了,厕所。
到隔间里,把门一关,谁还会挨个检查隔间不成。
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做。他躲到本层男厕所的隔间里,不知道为啥,莫名的还有些小兴奋。一开始还是有些人进来的,有学生以为厕所里没人,还放声高歌。他要是知道其实有个人在偷听会不会很尴尬啊。
渐渐的,学校里的人大概是走光了。没有人再到厕所里来。厕所里的感应灯在某次熄灭以后再也没有亮起,耶雨禾陷入了黑暗之中。
啊……周围忽然好安静啊。
好像是什么东西忽然停止了运作一般,周围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还不敢发出声音,怕忽然有个人进来,发现厕所里有人。这个时间,人还在厕所里,就不正常了吧,一定会被怀疑的吧。
那么,他就什么也不能做,并且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据说过去曾有人做过剥夺五感的实验。一开始被实验者们以为,剥夺五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实际上,失去五感的被实验者们坚持不了多久就感觉要发疯,纷纷要求停止实验。人啊,从来都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坚强。
他莫名地觉得心慌。他明明知道这里只是校园,十分钟以前这里还充满了欢声笑语,每天这么多人到这里来,没有听说过学校里有什么诡异传闻。但是,这无边的黑和寂静,就好像是无边的危险和陷阱,他总感觉好像有什么黑影在四周乱窜。自己在哪里?自己真的是在厕所的隔间吗?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荒原,在沙漠,在森林……
终于,他忍不住了,叫出了声来。
周围一下子亮了。
耶雨禾清晰地看到,是的,自己是在厕所的隔间,是普普通通的厕所隔间。他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张成这样。
难道是幽闭恐惧症吗?
现在想想,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憋着不弄亮感应灯,有几个人真的会因为别人在厕所里待得久了一点就怀疑别人呢?
是啊,没错。
他看了下手机,等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决定出门。走之前,他还是按了一下冲水键。
就当安慰自己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厕所。
此时,各个教室的灯都已经熄了,走廊上的灯还亮着。他出来时,正好看到一个人走进了一间教室——那个人没有看见他。时间真是卡得刚刚好。耶雨禾皱了皱眉头。巧合从来不会因为正面的因素对他发生作用,如果发生了,只是说明接下来会有更大的灾厄罢了。
还要继续前进吗?
想想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个人是保安,然后因为各种巧合,他认为自己是什么偷东西的贼。或者干脆死个人,自己被误会成杀人凶手好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只会认为有趣。
明明是不存在的事,难道还能变成存在不成?真有人冤枉自己,就大胆地和他辩论好了。
想到这里,他就不怕了。最坏的结果自己都能克服,还怕什么呢?
走廊的灯是被那个人弄出的声响点亮的,这时又熄了。他不敢再把它弄亮,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走廊与厕所的隔间不同,还有路灯的余辉将之照亮着。他就这样慢慢地摸到了那间有人进去的教室的窗边。刚一接近,他就注意到里面有亮光,小小的,但是非常明显。
那是手机电筒的亮光,它被放在一张课桌上,只伸出电筒来。在它的下面,是一把椅子。有一个人就那样趴在椅子上,用什么东西飞快地画着什么。她的笔速那样的快,他都看不清,他只能看到在画画的一定是一个女生。那个女生飞快地画了几笔……几十笔,然后抬头瞄了窗户一眼。糟糕,她看见他了!
女生一下子愣在那里。耶雨禾也愣了,但他反应得更快,冲到教室门口,打开了门,然后按开了灯。
教室一下子亮了起来。女生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藏那些东西,太晚了,一切都暴露无遗。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周晓燕,她胖嘟嘟好似一张烧饼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与慌乱。而这里是高一E班,并不是他们的A班。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别的班级别人的位置上随便动东西,就算不是偷窃,也和偷窃差不多了。
“我是来帮你的。”在周晓燕做出别的行动之前,耶雨禾先赶紧说,“就算你不感谢我,我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这是最起码的底线。在此基础上,我希望你可以向我分享你的秘密,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帮你。至少我是一个已经帮助过你的人。好吗,好好想一想,我为了你可是得罪了廖嘉怡。”
周晓燕的表情缓和了一点。
她大概是想通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应该是怎么也瞒不过了。她甩了甩头发,摆烂一般地说道:“全都被你看到了。”
“嗯,我看到了你在画画。你为什么要在放学之后在别的班画画呢?”
“因为我找遍了整个楼层,只有他们班有粉彩。”
这个答案倒是很朴实。
“要画画可以在家里,不过我想既然你没有粉彩,其中原因我就可以猜到一二。不过,你为什么这么迫切地要画出这幅画呢?难道是要参加什么比赛?”
“不是比赛。你有没有读过……算了,你怎么可能读过呢。你大概连王尔德都没听说过吧。”周晓燕嘲弄地笑笑。这样普通的脸上的嘲讽,不好看,但是杀伤性也不强。
王尔德?耶雨禾感到有些意外,随即是欣喜。他试探性地说道:“王尔德的作品我倒是看过一两本的。如果要和画画结合起来,我最近刚好读过《道林·格雷的画像》。”
其实是很早的时候读的了,小学。
“你读过《道林·格雷的画像》?”周晓燕的双眼亮了起来,她的所有外貌上的瑕疵,因为这来自灵魂的亮光而消失不见,“我,这,好吧,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你怎么可能……”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周晓燕同学。正如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偷偷画画是因为王尔德,你当然也可以想:这个庸俗的同学怎么可能看过那么冷门的作家呢。可是事情远超出我们的预想之外。让我猜猜你想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画一幅画,然后和她交换美貌吧?使用道林·格雷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