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与百姓的居所隔着许多的墙。
所谓宫墙深锁,不外如是。
已经换上黑衣的少年郎坐在宫殿的东北角,就这烛光翻看一本旧书。
屋外的寒气张牙舞爪,但却无法侵入屋内分毫。
夜色渐浓,少年郎感到一阵睡意昏沉,连忙往自己脸上招呼了几下拳头,鼓着腮帮子继续看出。
但就在这时,宫门却传来了敲动的声音。
“殿下,宵夜到了。”
一个温婉的女声隔着门传来。
“端进来吧。”
少年在一旁的白纸上记了一些东西,便从虎皮垫子上站了起来,向着宫殿西侧走去。
“诺。”
温婉女声的主人单手推门,侧过丰腴的身子,挤进门中,娇躯被门所挤,露出摇晃的无限风情。
但少年郎却早就习以为常,因此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敲了敲桌,问道:“今晚的夜宵是什么?”
温婉气质的女子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几样小菜。
面的分量不大,但味道和外观却是一等一的好,尤其那数种肉类炖成的高汤,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你有带两个碗来吧。”
少年郎没有第一时间去动筷子,而是问道。
“自然。”
温婉女子微微转身,轻动翠色袖袍,从中取出了两个大碗。
少年郎毫无防备地伸手接过,接过却发觉这碗上还带着体温,连忙抬头看去,却只看到那温婉女子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睛。
“殿下怎么了?”
“嘶...”
少年郎倒吸一口冷气,把碗丢到桌上。
“青梅,能不能把碗放到正常的地方。”
闻言,名叫青梅的温婉女子却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道:“殿下每次偷偷跑出去都不和我打招呼,从不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那给殿下的宵夜,也不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如此才应景啊。”
“咕。”
少年郎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没底气地咕哝着:“谁让我记性不好...”
“既然知道记性不好,那就该把事情都分给臣妾,而不是殿下自己担着。”
青梅没好气地嗔道,拿起筷子,把少年作为宵夜的烂肉面平均地分成两份,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划拉走了两大块猪肉,看得少年口水直流却不敢造次。
“殿下今天晚上还是少吃一点,赶紧睡下吧。”
说着,青梅拿起碗,喝了一口高汤,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
“啧。”
看着自己碗中那所剩不多的面条,少年郎撇了撇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边搅面,一边转移话题道:“最近宫里有没有什么事情?”
“嗯...”
青梅思考了片刻,随后扳着指头,一件一件地数了起来:“妃子们在忙着冬游的事情、明年的秀女选拔正在列名单、织造局的冬衣又多了些...唉。”
青梅摇摇头:“就是往多了说,后宫也难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这样就好。”
少年郎吸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道:“后宫没事就算万幸,其他的呢?”
“其他的话,殿下这几日不是都知道了吗?”
青梅这才吃了自己碗里的第一口面条,道:“没什么大事,一切都安好,至少明面上是如此,除了...”
“除了有人说我是前朝孽种,对吧?”
少年郎喝干面汤,打了个嗝,很自然地开口道:“诶呀呀,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胆子说这种话呢?”
听到他这么说,青梅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惶恐不安。
恰恰相反,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喝了一口面汤,相当没有形象地呼出一口热汽,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奏折,摔在桌上。
“现在已知这个谣言有许多种形式,最开始的一次,是一位农夫在黄河一条干枯的小河床里面发现了一尊石佛,佛背后刻着‘河西大旱,当究罪首,祸在东宫,狸猫必收’的字样。”
“接着,便是京城中出现了一位半疯的云游僧人,逢人便说这段话,前朝余孽,也是他开始说的,可不知为何,却无人能查出他的僧籍,而且很快,他就消失了。”
“最近这些天,一些从异国他乡赶来的人开始分发告示,传播这句话,据说北边的鞑靼和女真部落,都有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钱财,除了写着这句话的南方宣纸以外,就再无其他。”
“当真是怪事,依青梅之见,这一切简直就像那些话本小说中的桥段,好比武林盟主广发讨贼的英雄帖。”
身穿青衣的黑发女子右手支着脸颊,看向少年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唯有一点,臣妾觉得很奇怪。”
“什么啊。”
少年郎随口应了一声,淡定地转过头去,似乎是在观赏那组作为摆设的青铜编钟。
青梅见状,站了起来,直接将他手中的碗筷拉到自己面前,毫不留情地喝下残余面汤,说:“这个谣言第一次出现在黄河的时候,时间是十一月三十日,若用最好的信鸽从京城这里传递消息,只需要不到半日。”
“可巧的是,在出事的前一天,习惯睡懒觉的某人,居然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经由西南路前往了鸽林。”
“这些可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起居注上。”
“殿下可知道,这个擅自前往鸽林的人,是谁吗?”
话已至此,青梅脸上的笑容已变得宛如岩石,透露着一股不容逃脱的味道。
少年郎原本还想反抗,但看到青梅那满是威严的双眼后,便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若是我说我那天只是看上了新来养鸽的那位女子,青梅姐姐你会不会信啊?”
“青梅可担不起殿下这声‘姐姐’。”
青梅冷冷地道,用力一拍桌子,震得面汤都差点溅出:“不止这次,殿下从一年前便总是绕过我们这些幕僚单独行动,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咳咳咳。”
少年郎简直将顾左右而言他这句老话发挥到了极致:“人有自私之心,说不定我是在寻找一位年少时期的相好不想让你们发现呢?”
“盯——”
青梅那近乎灼热的视线炙烤着少年郎的侧脸,他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转身用背对着她,拍了下那身昂贵的黑袍:“总之,这则谣言和本王没有一点关系,如果青梅你吃完的话,本王要就寝了,你让墨惘过来侍寝。”
看到他用这样生硬的方式来拒绝对话,青梅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是恼火,可很快,忿怒就转变为了惊讶和担忧。
因为青梅想到,以前...他从未这样做过。
少年郎正准备走向自己那张宽大的巨床,却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了一道雄浑的劲风。
可他感到了,却没有最初反应,只是任由那道劲风将自己包裹。
“阿云...”
青梅从背后将低了她半个头的少年抱在怀里,沉重雪袋硌着他的脖颈,她却毫无羞涩。
“....唉。”
被叫出小名的少年刮了刮青梅的侧脸,没有去追究她的僭越,只是无奈一笑:“我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小孩子。”
青梅得寸进尺似的将头埋到少年的黑发之中,含糊不清地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少年听到这话,却只是糊弄地哼哼了一声,便挣脱了少女的怀抱。
“去叫墨惘来吧。”
温暖逃走,青梅只能幽怨地看了少年一眼,随即收拾好食盒,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诺。”
看到青梅如此,少年郎顿时有些为难,随即咬了咬牙,走到青梅身后,五指大张。
“啪!”
被用力拍打的青梅身体猛地颤了一下,面色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的蜜桃。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脸来,似乎身上的体香都在一瞬间浓郁了不少。
“殿下...”
“你这骚蹄子。”
看着连路都有些走不稳的青梅,少年郎翻了个白眼,突然又转身离去:“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考虑,若是你到时候还愿意跟着本王,那下次这只手就不只是打这么一下了。”
“呜...”
青梅交缠着那双纤长的大腿,好半晌后,才挣扎着钻出了宫殿,与一个矮小的孩子错身而过。
那孩子手里捧着一张金白双色的玉纸。
上绘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