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不说话——其实就算祂说话商黎一家子也不可能听到祂的声音，祂是幽灵，一只游离于人世之外的幽灵，这世上唯一与祂拥有联系能听到祂声音的人只有祂身下的傻小子。
但偏偏祂又不太想理这傻小子。
大概是因为当个观众蛮好的，您瞅瞅这拟真感，这沉浸感，上哪儿去找比这更具观赏性的电影呢？对艾醺来说这场电影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没有爆米花了。
——虽然就算有爆米花祂也吃不到嘴里。
变成幽灵之后他丧失了不少身而为人的乐趣，美食便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但还好，艾醺的适应能力一向强得出奇，就算口腹之欲得不到满足对祂来说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事实上，如今让祂心情低落的原因并不是餐桌上那些看得见吃不着的饭菜。
而是萦绕在商黎一家子身上的某种氛围。
商黎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小子，说好听点是乖巧听话，说难听点就变成了软弱可欺，就像坨橡皮泥，甭管是谁都能把他捏成想要的形状；商妈是维持家庭氛围最关键的调节者，她像个天生的喜剧演员，永远充满欢乐，跟她在一起只会让人感到轻松；至于商爸……他是个典中典的中国式父亲，沉默寡言，死要面子，时刻都要维持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虽然他那点可怜的威严早就被商妈嚯嚯的一干二净了，以至于艾醺一看到他那张国字脸就想起个挺有意思的表情包：
现在是，幻想时间.jpg
中国式老父亲会梦见不存在的男人威严不？
鬼知道。
艾醺只觉得商爸那张脸现在已经完全没什么威慑感了，有的只是满满的节目效果——就像只努力模仿狮子吼声的大猫，身为万兽之王的威严是丁点没有的，可爱倒是挺可爱。
尤其是商黎一家子晚饭吃到最后，商爸故意板起脸，对商黎说：你老子我当年上学的时候可没人敢欺负我，知道为什么不？因为你老子我……
他刚说到这儿他旁边的商妈就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塞到他嘴里，瞪着他说：你什么你？咋就这么多话呢，吃饭都塞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商爸梗着脖子三下五除二把那块糖醋排骨上的肉剔净了，骨头吐出来，又看向商黎想继续说——可这时候商妈“嗯？”了一声，他就立马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头一缩，开始含混不清地嘟囔：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好吧，吃饭吃饭。”
这时候商黎把脸低下来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窝在他头顶的艾醺就随着他一起抖，边抖边感叹：
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
祂忽然想起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想到这里，幽灵忍不住发出轻细的叹息声，接着垂眸，像只小动物般将身体蜷缩在宿主的头顶。
还真是令人感叹呢。
祂想。
……
吃完饭，主动洗完自己的碗筷，商黎跟老妈说了声“我回房间了”，就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自己房间。
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兴奋，他反锁上房门，表情严肃地关上灯，像虔诚的信徒般坐在床边，双手合十闭上眼，小声问：
“醺哥？醺哥？你在吧！我刚刚听到你说话了！还听到你在叹气！”
傻小子都这么说了，艾醺也没办法再装死了。
祂慵懒地“嗯”了一声，问：
“有事？”
傻小子听见祂好不容易回应了，差点没兴奋地从床上蹦起来：
“醺哥你真在啊！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幻觉呢……”
艾醺心想我怎么可能是幻觉？我要是幻觉，你这傻小子早就被那三个小混混把身上的钱抢完，然后哭着鼻子回家找妈妈啦。
商黎不知道祂在想什么，商黎只是自顾自地想跟艾醺分享他的喜悦，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醺哥！我突然发现老爸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今天我居然敢站出来跟他顶嘴了！而且他也没揍我！是不是因为我没做错什么……我有底气了！”
傻小子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笑意，躺倒在了床上，眼睛都在闪闪发光——对他来说今天或许是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天了，欺负他的小混混们都受到了惩罚，在与父亲的对峙间他甚至都占了上风。
但艾醺偏偏想给他泼点冷水：
“谁说你没做错的？傻小子，你不会真觉得你什么都没做错吧？”
“啊？”
“语言是门艺术，”艾醺淡淡地说，“我用你的身体跟校领导交涉的时候一直在避重就轻，尽力掩饰你犯的错，转而强调校领导的失职。”
“我首先用你的口吻编造了些似是而非的谎言，说你怎么怎么被人欺负，以突出你的可怜和你的情绪不稳定，然后我说既然校领导没办法给你公平，那你就只好报警，让警察叔叔给你公平。”
“他不想体面，那我就帮他体面。”
“校领导为了学校的口碑和来年招生，必定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所以听到我说要报警，校领导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体面——他表明了态度，告诉我只要不报警一切就好说，所以你才能这么简单地，几乎什么处分都不会挨地回家。”
“但本质上，抛开校领导失职的事实不谈，你自己的做法也有问题。”
艾醺飘到商黎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问：
“为什么你遭到校园霸凌之后不告诉老师告诉家长？要是你告诉老师告诉家长的话，情况应该不至于发展到这地步吧？”
商黎闻言半天没说话，过了有一会儿才吭哧吭哧憋出一句：
“我不敢……”
因为不想让老妈操心，因为不敢让老爸知道，因为觉得老师恐怕不会管他。
艾醺听到这回答也沉默了会儿。
祂有点懊恼——祂这是怎么了？干嘛跟个傻小子生气？跟个得不到想要玩具就开始闹的小屁孩一样……
真幼稚。
但祂拉不下脸给商黎道歉，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喊我出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这点事吧——还想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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