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商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看向父亲的脸,声音略微有点颤抖:

“你说得对,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我……”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

“因为我好欺负啊。”

父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商黎便接着说:

“别的同学要不学习特别好,受老师喜欢;要不就是有挺多朋友,就算被欺负了也有朋友帮他们……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的学习成绩不算特别好,老师不喜欢我,我也没几个朋友,没人会帮我。”

“所以他们才会欺负我。”

最开始商黎说的很慢,吐字也不清,声音更是在颤抖,后来他似乎有了点自信,越说越流畅了。

踏出关键一步后,堵塞了情绪的塞子像是忽然被拔掉了,于是淤积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绪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出,变成语言,变成了挖倒大山的铁锹锄头。

商黎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涩,可他不想让父亲看见他哭,所以他用力睁大眼睛,抽了抽鼻子,继续说:

“他们打我,把我按在厕所地上,用脚踢我的头,用烟头烫我的手,用刀对着我,威胁我不让我告诉家长和老师,他们还管我要钱,每天都要,我把我存钱罐里的零花钱都给他们了,他们还不满意,还找我要,我说我没钱了,他们就一边打我一边说难道你不会找爸妈要?”

他说到这里,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的口袋里取出终于他找老妈要的那一百一十块“教材费”,把它们递给父亲,很认真很认真地说:

“今天中午我骗了老妈,我跟她说老师又让买教材了,要一百块钱,老妈给了我一百一,说多出来的钱算是给我的零花钱。”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们把我拽到角落里,管我要钱,可这次我没给他们。”

商黎说到这里昂首,挺胸,抬头,他的脸颊红肿,上面有惨兮兮的伤口,可他却把伤口当成是了绶带和勋章;他校服外套上沾了血,看起来脏兮兮的,在他眼里却成了骑士身上披挂的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场战斗的甲胄。

——它们都是骑士荣誉的证明。

商黎瞬间又从斗败的公鸡变成了凯旋而归的将军,他鼓足勇气跟父亲对视,提高了声音向这座难以征服的高山宣布:

“我赢了!”

“他们想从我手里把钱抢过去!可他们失败了!一打三!我把他们全都打跑了!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当然,在这中间他只是做了些微小的贡献,例如让出身体,绝大部分工作都是醺哥完成的,而现在为了跟父亲有尽量平等的对话资格,他大胆地把所有功劳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也不知道醺哥再次出现之后会不会怪我……

商黎想着,有些紧张地观察父亲的表情变化。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像他这样从小就活在高压环境下的孩子,总是会习惯性地做最坏的打算,这是生活刻在他灵魂中的本能,就像岳母在岳飞背上刺“精忠报国”,过程很疼没错,但疼痛本身就是储运记忆最好的介质。

他甚至已经想象出父亲恼羞成怒打算不讲道理对他抬手就打的样子了。

但这样的未来并没有发生——因为在厨房忙活的老妈出来了。

她一见着商黎和父亲对峙的画面就大惊失色,赶忙把手里端着的菜放到桌上,大步跨到两人身旁,咋咋呼呼地喊:

“怎么回事啊这是?!你们爷俩怎么还吵起来了?!”

父亲没说话,只是烦躁地想把手里的烟头丢掉再点支烟,可还没等他抬手丢烟头,老妈就瞪起眼,“嗯?”了一声。

他越发烦躁,可偏偏还拿自家老婆没办法,于是只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跟鼠目寸光的中年妇女一般见识,然后乖乖转身把烟头摁灭在了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然后他又从兜里摸出烟盒,又抖了根烟出来,用嘴叼住,准备给自己点上,可这时斜刺里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动作轻巧地把烟从他嘴里薅了出去。

“一天只许抽两根烟!”商黎老妈捏着那根烟瞪着他,“你答应过我的!快,把身上的烟都给我交出来!”

“……”

商黎老爸忽然想回到过去,给当初那个答应了老婆一天只抽两根烟的自己一巴掌。

鼠目寸光的东西,为了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居然签下了这么丧权辱国的条约。

真是丢人!

可最后他还是交出了身上所有的烟,然后一个人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生闷气去了。

另一边,没收了老公身上全部烟的商妈冷哼一声,随手把那包烟塞到了围裙口袋里,接着转过头看向商黎,一脸担忧地问:

“你爸刚才凶你了?”

商黎轻轻嗯了一声。

“唉……”

商妈一边叹气,一边把商黎身上那件脏了的外套脱下来:

“他就那样,大老粗一个,脾气又不好,倔,跟头驴似的,就算是他错了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就是委屈你了,有他这样个爹,是挺难受的。”

她正说着,从沙发那儿忽然传来一声闷哼——大概是某人想告诉他们他在听着呢。

可商妈丝毫不怕,她转过头就骂:

“哼什么哼?我说错啦?冤枉你啦?你不是倔得跟头驴似的?你不是死活都不愿意认错?”

沙发那边没声音了。

商妈这才满意地重新把头转过来,垂眸,轻轻把手搭在商黎肩膀上,温柔地说:

“可你爹呢,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他其实不比我少关心你,也不比我少爱你,只不过他是头倔驴,不懂怎么对你好……等以后你会发现的,其实倔驴也有倔驴爱人的方式。”

商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商妈知道他没完全听懂,也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于是换了个话题:

“乖,走,吃饭吧,老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可惜烧糊了,不过没关系,还有一样好吃的糖醋排骨呢。”

商黎看了眼还缩在沙发上一动没动的父亲,又与微笑着的老妈对视,若有所思,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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