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不知道在她忙碌于处理停留在霍罗波尔王国的最后一份公文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今天是圣女的使团在这里驻留的最后一天,明天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她们便会坐上教会的马车,离开亨佛斯城。

而就在不久前,她在那份撰写于羊皮纸的文书上划下最后一笔后,便忙不迭地将它将其卷起,打算送到特蕾西亚的办公桌上,好让其第一时间看到——她知道少女此刻不在教堂内,也猜测她今夜多半是不会归来了。

在向负责这座教堂事宜的本堂神父阿德里安神父交代了临行前的最后一些事宜,以及明日白天需要带走的东西后,安吉拉便马不停蹄地快步走向了特蕾西亚的办公室。

轻车熟路地从别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出属于这扇临时办公室的那把,粉发的修女将其准确地插入锁孔后,轻轻转动了一下。

缓缓地推开宽大的双开式木门,但即刻展现在她眼前的,并非往常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寂静的办公室。

本应紧紧地闭合的窗户不知从何时起大大地敞开着,料峭的晚风毫不留情地吹进了室内,翻飞着无数或白色或黄色的文书的同时,带进了一丝丝密集的,如银针一般的雨滴,它们“噼噼啪啪”地打在了办公桌上,打湿了摆放于其上的纸张。

轰隆——

刹那间,雷声轰鸣,数秒钟之后,便是划过幽蓝夜空的炽白电光。

接着那一瞬短暂的光明,安吉拉才得以看清楚此刻办公室的景况。

而那景况,却让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

伴随着“嘀嗒嘀嗒”的响动,与雨声几乎混杂在一起的,是殷红的鲜血滴落的声音,它们同雨滴一同洒落地板上,办公桌上,积蓄起了一个小小的猩红的“水洼”。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于宽敞的办公室内——安吉拉很清楚,这一刺鼻的气味,全都来自于那颤抖着身子,背靠着站在墙边的娇小身影。

借着一闪而过电光,修女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位于其脖颈根部的可怖穿刺伤,以及胸口处几乎被血液浸透了的白色长袍,只是那张挂满水珠的精致的脸蛋上,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伤痛一般,自始至终都冷漠地绷着脸。

下一刻,白炽的世界重归黑暗,办公室内再一次被黑暗所笼罩。

但纵使是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安吉拉也能感受到那存在感无比强烈的注视——那是如同审视猎物一般的冷酷眼神,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双绯色的眼眸,此时究竟闪烁着怎样可怖的凶光,毕竟,她也曾亲身体会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但即使如此,安吉拉也不打算在如此瘆人的目光的恐吓下退却——因为于那一瞬的电光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熟悉的金色身影正安稳地躺在白发少女的怀中,酣然地沉睡着。

她有一种预感:倘若这一次她没有往前踏出一步,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跟上那看似瘦弱不堪的纯白背影了。

沉默萦绕于两人之间,但不过片刻,便被人打破了——先发制人的,是恰巧闯入办公室的安吉拉,她双手将文件抱在胸前,微微俯下腰,一副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工作姿态。

“有什么是需要我为您做的吗?特蕾西亚大人。”

话音落下,修女能感受到那锋锐的视线在她的身上飘忽不定了数秒,但最终,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化为了乌有。

“罢了,就这样吧。”说着,特蕾西亚一边如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将怀中的金发少女轻柔地放在了柔软的办公椅上,一边面向一旁的安吉拉,以后者前所未见的认真语气,向她拜托道。

“安吉拉,我想带走她,我希望你能帮帮我……毕竟,我能信得过的人,现在,就只剩你了。”

是的,拜托。

那个在修女记忆中似乎从未恳求过别人的“颂歌圣女”特蕾西亚·奥迪兹,竟然会拜托他人——这一事实令安吉拉感到满心欢喜的同时,也令她萌生了深邃的妒意。

她知道对方究竟是为了谁而这么做,但也正因如此,才令她的心中满溢着苦涩的哀伤。

但安吉拉不会将这一不满展露在外——至少现在不会。

低下头,她以一如既往的谦卑口吻,回应着少女的请求。

“我明白了,我会为您办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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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亨佛斯王宫内。

本应被教会以及王室封锁的,位于王宫深处的某个突然出现的地下洞窟中,一位身披黑袍的高大人影静静地立于其下积满发黑血液的地面上,抬起被兜帽盖得严严实实的头,似是在寻找天幕之上的璀璨繁星。

然而,今夜是个雨夜,他注定看不到那如暴雨一般的星空了。

雨水淅淅沥沥地自洞窟顶端的空洞中洒下,落在了地面上,稍稍冲去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低下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阵女声突兀地于这片“屠宰场”中响起。

“守时是个好习惯,我喜欢守时的人,尤其是……守时的男人。”

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容于如墨一般漆黑的影子中蓦然拔地而起,最终,化为了一位身着黑白修女服的修女——但假如特蕾西亚此刻在场的话,一定会惊异地发现,这位与马库斯口中的“雇主”会面的修女的容貌,自己竟然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 是对方主动来找她。

第二次,是她无意间瞥到了对方。于

黑暗中缓缓步出,修女嘴角逐渐挂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与您合作还算愉快,霍罗波尔陛下,有了您的帮助,我等魔族一定可以在这一轮轮回中,击溃救赎教会,砍下那个满手鲜血的邪神的头颅。”

“是吗,那祝您好运,耶拉修女……啊,抱歉,应该是……”

随着犹如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弥留之际的呢喃一般模糊不清的话语,黑袍人蓦地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大胡子脸,只是,那双往常和善地眯起的蓝色眼瞳,此时满是阴狠与怨毒。

“魔将,柏诺贝大人。”

“无趣的客套就免了吧,我的时间很宝贵,老头。”但名为柏诺贝的,外表看似与人类无异的魔族似乎并不吃霍罗波尔的那一套恭维,她只是无趣地摆了摆手,“勇者那边我已经得手了,剩下的,就看你这边了。”

“当然,我知道该怎么做。”沉闷地应声道,霍罗波尔瞟了一眼洞窟内的某处——那里此刻,仍旧摆放着一颗人类青年的头颅。

不屑了冷哼一声,男人缓步走向了那颗始终满脸恐惧的头颅,随后,重重地踏在了上面。

“什么虚空,相信你能解决那个故作姿态的女人的我真是有够蠢的。”

“哎呀,这不是您的宝贝儿子找来的帮手吗,我还以为会有点用呢。”修女单手掩唇,故作讶异地惊呼道。

无视了后者阴阳怪气的话语,霍罗波尔飞起一脚,狠狠地踢碎了那颗头颅的同时,转过头,气愤地压着嗓子说道:

“理查德那个蠢货……害我差点就暴露了不说了,这个白痴造的宠物还差点就杀了我,最后甚至还要我自己动手处理掉他……哼。”

无谓地摊了摊手,柏诺贝并不打算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见对方也没有接着谈下去的想法了,霍罗波尔便一挥黑色的长袍——不少红白之物沾染于其上,令他的形象看起来状似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别忘了下次碰面的时间,柏诺贝大人。”

“当然,‘尊敬’的霍罗波尔殿下。”似是终于等不及了,在霍罗波尔的话音还没落下时,名为“柏诺贝”的魔将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身下的影子之中。

不过片刻,洞窟中便独留下了霍罗波尔一人。

抬起头,迎向飘摇的风雨,空旷的洞窟中再次响起了男人那经过伪装的,怪异至极的嗓音。

“教会,勇者,神明……呵,可笑、迂腐而毫无意义的东西。”

“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这些,我将向这个世界展现。”

“人类,应该由人类自己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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