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抱紧怀里的单肩包,喘着粗气,像头待宰的牛,眼里遍布血丝,死死盯着面前的三个小混混。

他刚挨了一脚。

是寸头踢的——商黎猜想是他拒不合作的态度激怒了脾气最火爆的寸头,当然,也有可能是寸头想向蘑菇头表忠心,所以还没等蘑菇头发话,寸头就走上前来猛地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很疼,想吐,抑制不住地犯恶心。

商黎觉得自己的眼眶开始发酸,有点想哭,可他很快就咬着牙抑制住了哭泣的冲动。

哭是没用的,小混混可不会因为他哭就可怜他,相反,他们只会围起来嘲笑他,就像上次那样,蘑菇头一边用脚踢他一边嬉皮笑脸地说“你们瞧你们瞧,这怂货搁这儿哭呢,哎呦害不害燥啊,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屁孩似的哭,真丢人啊!”

猫都喜欢把捉到的老鼠放跑再捉,这些小混混也一样,他们在享受主宰弱者命运的感觉。

商黎想到这里,无声地攥紧了拳又松开,接着把右手垂下去,隔着布料动作幅度很小地碰了碰放学前被他转移到裤兜里的折叠刀。

他现在就想把折叠刀拔出来,跟眼前的三个小混混决一死战——他知道小混混们应该也带了刀子,可无所谓了,能一换一就算不亏,要是能一换二那更是赚了——他已经彻底急眼了,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快绷断了。

这是你们逼我的……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红着眼死死瞪着蘑菇头的脸。

这几个小混混是一个星期前缠上商黎的。

那天上午的大课间商黎肠胃炎犯了,胃里翻江倒海的不舒服,人也昏昏沉沉,想起身去教室角落的饮水机那儿接杯热水,正好撞上了来串班的蘑菇头。

蘑菇头女朋友的座位也在最后一排,还紧挨着过道,商黎想去接水必须得经过蘑菇头女朋友的座位,恰巧那时候蘑菇头正抱着女朋友在那儿坐着,商黎过去的时候大概是打扰到他们俩了,再加上那时候商黎正难受着,随口说了句“能不能让让”,语气有点急迫,就被蘑菇头盯上了。

蘑菇头最开始大概只是恼火于商黎打搅了他的好事,还觉得商黎的语气太冲,明显没把他这三中扛把子放在眼里,就让女朋友把商黎喊了出来,说要跟他聊聊。

但其实那天蘑菇根本就没打算跟商黎聊什么,他直接带了两个小弟,也就是现在他旁边的寸头和飞机头,他们仨打了商黎一顿。

再然后,觉得商黎好欺负还有油水可榨的三个小混混就盯上了商黎。

他们每天下午放学都要来找商黎要零花钱,要是商黎拿不出钱他们就对商黎拳打脚踢,商黎以前好不容易存下的零花钱都被他们抢走了,他们还威胁商黎要是跟老师和家长告状就让他在三中混不下去。

蘑菇头说这话时手里拿了把蝴蝶刀,他用蝴蝶刀指着被按在地上的商黎,用脚尖轻轻踢商黎的头。

但其实就算他不威胁,商黎大概也不会跟老师和爹妈告状。

除了地理老师,其他老师都不喜欢他,尤其是班主任,那个性格古板严厉又偏执的小老头——当然,他们也谈不上有多讨厌商黎。

商黎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坏,你让他去像小混混一样欺负人他肯定不敢,你让他被人欺负他只会默默承受,因为他大概是找不到人求助的,老师们眼里大多都只有好学生,没有他这样成绩平平又沉默寡言的普通学生的立足之处,就连那些经常调皮捣蛋的坏学生都比他在班里更有存在感。

至于在家里……

老妈还好,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父亲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平时不苟言笑,沉默得像座山,而商黎就是被父亲阴影笼罩瑟瑟发抖的一株小树苗,他不敢回家跟父亲说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因为他害怕父亲不仅不安慰他反而质问他为什么小混混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他。

很经典的受害者有罪论,但商黎无力反驳,因为他知道永远都只可能是他的错,父亲是不可能有错的。

所以他才那么喜欢看小说,看龙族,因为这是最简单最方便的逃避现实的办法——只是有时候看龙族,看主角最失意最落魄时女主角神兵天降,恍惚间宛若神国大门洞开,天使带着光降临在他面前,拯救主角于社死之际——他觉得酷毙了好么,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简直死都值了。

事到如今,面对三个小混混的围堵,商黎依旧这么认为。

但他也知道啊,小说始终是小说,是假的,虚构出来的,那群作者就是拿捏了他们这群衰小孩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变得牛逼哄哄与众不同的心理,动笔写出了这种在他们看来酷毙了的桥段,才能把自己的书卖遍五湖四海,红得发紫。

可现实呢?

可他呢?

没有人会来拯救他,也没有人拯救不知道多少在学校里被小混混霸凌的可怜学生。

商黎的眼底闪过绝望。

他的身后就是墙壁,身旁则是堆了不知道多久的坏掉的桌椅板凳,再退无可退,就算他手里有刀,也很难打得过三个小混混——可其实明明只要把钱交出去就好了,再说些好听话,求饶,那几个小混混羞辱他之后应该就会放过他。

可老妈今天多给了他十块钱,那十块钱现在就在他单肩包里好好地放着,很轻,但又莫名其妙沉甸甸的,而且正在对他放射出近乎无穷的热量。

他不愿意把这十块钱交出去,即便这十块钱能让他免受一顿毒打。

他拥有的东西不多,可每一样都分外宝贵,他不愿意再失去其中的任何一样了。

商黎把手伸进了裤兜里,抓住了那把折叠刀。

可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朦胧的声音。

戏谑,玩味,宛若游弋在深秋清晨浓雾中的鬼魅,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奚落道:

“真蠢啊,还真打算动刀子?先抛开打不打得过的事实不谈,跟这群小混混动刀子真值得么?要是真出了人命,那就得背一辈子的案底。”

“……”

商黎愣了愣。

那声音不属于三个小混混其中的任何一人,可现在这楼道后总共就他们四个人啊。

是幻觉吗?

而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也发现了商黎的异常。

“嗯?”商黎听到祂疑惑地自言自语,“等等,你这傻小子能听到我说话了?”

商黎下意识想说当然,但他还没把话说出来那声音的主人就好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奇怪了,”祂嘟囔道,“这是什么原理?”

但祂有很快放弃了深究其中原理的打算——因为祂发现了更好玩的事。

商黎忽然感觉到后背一冷,就像是被人往衣领里灌进去了一兜子雪,他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接下来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从躯干末端开始一点点变得不听话了,就像被一点点被人用沙子活埋,他惊悚地发现他的右手食指竟然自行颤抖了下,紧接着那根手指违背了他的意愿蜷缩起来。

有什么东西占据了他的身体!

那东西操控着他的脸部肌肉,绽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紧接着,那东西迅速命令他的身体低下头,就像之前一样,装出恰到好处的惊恐与无助。

你是谁?!你要用我的身体干什么?!

他试图跟那东西交流。

而那东西只甩给了他简简单单一句话:

“傻小子,好好看,好好学。”

于是商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操控着他的身体,把他的手重新从裤兜里抽了出来。

而这时候小混混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最暴躁的寸头直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抢走了商黎的单肩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倒在了地上。

教材,课本,笔袋,作业本,唯独没有他们想要的钱。

寸头又打开单肩包里面的隔层翻找,但最后还是一毛钱都没找到。

他恼羞成怒了,抓住单肩包的肩带,当做流星锤狠命甩在了商黎的侧脸——不得不说寸头的力气着实不小,这一下势大力沉,商黎整个人都被砸了个趔趄。

“钱呢?他妈的,我警告你,可千万别给脸不要脸!”

寸头边扔掉单肩包边骂骂咧咧的威胁。

而商黎,或者说现在顶替了商黎身份的那个东西似乎终于学乖了,他战战兢兢地捂住被砸出血的鼻子,模糊不清地说:

“在……在我口袋里。”

寸头一听乐了,他边向商黎走过去伸出手打算掏钱。

这时候,商黎听到操纵他身体的那个东西轻笑着问他:

“傻小子,你知道什么叫正当防卫吗?”

商黎当然是不懂的,要是他懂的话也不至于随身带了刀子准备跟混混们同归于尽,而混混们应该也不懂,所以寸头才会胆大到狂妄地放心接近现在的商黎。

他甚至还在骂骂咧咧:

“早这么乖乖给钱不得了,真是傻……”

他骂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国骂被打断了——被他自己的惨叫声。

因为他面前满脸是血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了背后,从那堆杂物里抽出了只凳子,趁着寸头低头想把手伸到他兜里掏钱的机会,少年表情平静地抡动凳子抽在了寸头脑门上。

“咚。”

一声闷响,却震耳欲聋。

寸头捂着头,哀嚎着倒下了。

“这就叫正当防卫。”

那东西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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