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

白花花一片,悬着样式简单略有点过时的吊灯,四面墙堪称饱经风霜,都有点掉色泛黄了,上面贴着一层摞一层花花绿绿的海报,最里面是超级英雄,中间是高达跟龙珠,至于最外面那层——那层就和里面的两层大相径庭了,甚至让艾醺忍不住感慨大伙都挺猛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拉了胯了——那是几张动漫美少女海报,但大概是为了不让家里人觉得自己是个变态,房间的主人特意挑选了看起来挺正常的几张。

樱花如雨落,轻风吹拂,少女略带暗红的墨黑发丝缒绻而烂漫地散在风中,宛若春日幼嫩柔软的柳枝,她垂眸,把散开的一缕鬓发撩到耳后,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有最恰到好处的纯洁美好。

可艾醺屋里墙上绝不会贴这种东西。

首先他不是死宅,其次他不是死宅,最后他不是死宅。

为什么要强调三遍呢?因为四斋蒸鹅心。

艾醺不少朋友跟他一样,刚接触二次元的时候恨不得扯开嗓子对全世界呼喊,说OK,大伙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儿——我是二次元!可等年纪大了,他和他那些朋友就开始耻于提起自己是个二次元这档子事,就算有人问他们“哎初音你知道吧?天下第一公主殿下!”他们也会立马捏着鼻子,扭过脸,边摆手边断然否认:“不熟不熟,谁爱是二次元谁是,反正我不是。”

他早就跟二次元切割了,屋里又怎么会贴着二次元海报呢?

那么结论就很明显了——

这不是他的房间。

而问题也就紧跟着出现了——

这不是他的房间是谁的房间,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带着这样的疑惑,艾醺继续耐心地打量眼前房间的陈设。

简单,朴素,稍微有点乱,明显已经有了年头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教材试卷,《福尔摩斯探案集》和《小说绘》,甚至还有本摊开的知音漫客,艾醺一边感慨这杂志居然没凉透一边想翻两页瞅瞅现在知音漫客上都还连载着什么漫画。

可他却看不见自己的手了,就好像那玩意儿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

不是,我手呢?

艾醺想着,下意识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身子还在不。

于是视角平滑地下移,对准了本应存在着艾醺身体的那片空气——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胳膊没有腿,没有身子没有脑袋。

啊?

艾醺愣住。

怎么回事?他身子呢?

他下意识开始思考没有身体也没有眼珠子他怎么看到的东西,但现在貌似并不是纠结这种无关紧要问题的时候。

首先要搞清楚的问题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梦么?

应该不是。

按照艾醺的经验,梦一般都是非线性的,是各种斑斓碎片的集合,东一锤子西一榔头,上一秒还在课堂上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下一秒可能就出现在公司里跟老板激情对线。

而且他几乎从来不会在梦中产生他是在做梦的自觉,少有的几次,因为剧情太离谱太科幻了,就连刘慈欣来了都得扣个六,所以他终于意识到他在做梦——但下一刻他就醒过来了。

有时候他都觉得在梦里发现自己在做梦这件事堪比那什么……那什么安全词,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梦境注定要崩溃,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

可现在艾醺跟个老和尚似地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是个梦这是个梦”,他眼前的奇妙光景也没像肥皂泡那样无声地破碎消失。

难道是清醒梦?

不过退一万步来谈,就算是清醒梦,作为梦的主人他好歹也得有具身体吧?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个什么样子?

艾醺无可奈何地在书桌前坐下——虽然他没有身体,但他却好像能跟正常人一样坐在椅子上。

或许他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消失,虽然他看不到,感知不到,无法使用,但他的身体确实如同悖论般存在着。

薛定谔的身体支撑着艾醺坐在书桌前,让他能够仔细查看堆在书桌上的那些书。

《知音漫客》、《小说绘》、《飒漫画》、《龙族Ⅰ:火之晨曦》、《笑猫日记》,一整排的《火影忍者》盗版漫画,甚至还有几本被保存得很好的《查理九世》和《冒险小虎队》,就连里面的解密卡都好好地被夹在书页中当书签用。

艾醺并不存在的指尖依次从这些熟悉的书名上点过,回忆便如同剧烈摇晃后被撬开了瓶盖的啤酒那样“嗤”一声难以抑制地喷涌而出。

那时候江南还没变成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三大民工漫都没完结,《查理九世》没被鸠占鹊巢也没被举报下架,能源之城只是能源之城,闪电旋风劈只是个听起来很厉害的绝招。

大头电视机里放着让男孩子们废寝忘食的《铠甲勇士》和《超兽武装》,女孩子们喜欢看的《巴啦啦小魔仙》,还有男生女生都喜欢看但男孩子们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爱看的《百变小樱魔术卡》。

生活节奏还很慢,房价也没炒到天上去,没有太多钢筋混领土的高楼,走在街上每个人脸上好像都带着笑,就连空气都是甜的,短视频平台还没占领人们的手机,传统节假日晚上能看到夜空里炸开璀璨烟火,生活虽然说不上多多幸福但至少有奔头,天气好的时候抬头甚至能看到星星。

那是最好的时代吗?

艾醺不知道,因为他很清楚过去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蒙着层叫回忆的滤镜。

但或许,就算摘掉那层滤镜,过去也很美好吧?

因为过去的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可以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烦人的事,那时候他似乎只要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中间再为学业稍微发愁发愁就够了。

彼时那么让他头疼的事在此刻看来居然是如此奢侈的美好。

艾醺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唉。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响。

房门打开了。

艾醺下意识转头看向房门,同时开始思考如果别人能看到他,发现他在这房间里他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我也不知道吧?那也太扯淡了,谁会信啊——虽然他确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后,这么想着的艾醺看到了匆匆冲进房间的男孩。

头发有点长,满脸青涩,穿着黑白两色的运动款校服,低着头弯着腰,动作却很快,一溜烟就从外面客厅到了房间里,甚至还不忘随手把门带上。

房门彻底关上前,客厅里传来了男孩母亲的招呼声:

“哎——就吃这点啊?这么点能吃饱吗?过来再吃点!”

男孩头也没回,闷声回答:

“我吃饱了!”

“这孩子……”

随着母亲的随口抱怨,房间的门彻底关上了,一切重归寂静。

艾醺忽然觉得房间门变成了某种结界的禁制,碰见什么烦心事只需要往房间里一钻,把门反锁上,打开那禁制,就能跟外面的大世界分隔开,然后缩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舔舐伤口。

他看着男孩,男孩却看不到他,所以男孩径直向他冲来——艾醺下意识想躲开,但没来得及,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从他的视角中穿过,从前胸到后背,男孩的身体穿过他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身体,动作匆忙地在书桌前坐下。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艾醺就存在于这房间之中,甚至在肆意上下打量男孩,男孩却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更别提触碰到他。

艾醺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幽灵,一只沉默寡言冷眼旁观的幽灵。

他悬在半空中,停留在男孩的头顶,好奇地观察着男孩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男孩毫不犹豫地从桌面堆着的那排书里取出了一本《龙族》,但他并没有着急翻开书,而是先吸了口气,把右边胳膊的袖子捋起来,皱着眉,盯着小臂上那几块明显的淤青咬了咬牙,眼底闪出点仇恨的光,然后才放下袖子,捏着书签翻开上看到的地方。

艾醺饶有兴趣地也盯着男孩手臂上的淤青看了会儿,同时思索这些淤青到底是怎么来的。

过了会儿,他大概得出接近真相的猜想了,不过就算他猜没猜对,事情的真相对他来说好像都不太重要——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搞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他尝试着在男孩眼前挥动他并不存在的手,想吸引男孩的注意。

“喂喂?hello hello,看得见吗看得见吗?听得到吗听得到吗?”

男孩忽然抬起了头。

艾醺吃了一惊,他以为男孩能听到他说的话,有点惊喜,可还没等他惊喜完,男孩就抬起手挠了挠脸颊,抓起放在手边的保温杯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口水,然后又重新低下头看书去了。

他大概只是脸颊有点痒,又有点渴了。

看来男孩确实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说话,对男孩来说他简直与空气无异,他甚至能穿过男孩的身体。

那这样看,现在的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幽灵?

地缚灵?

还是背后灵?

可明明……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

艾醺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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