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心理病,这三年我一直在看医生。

最后一次离开诊所的那天午后,天空晴朗。我坐在马路对面的巴士站,点燃了一支烟,看着红绿灯来回切换,大概变了四五次。过马路的人也阵阵交替,大概换了四五轮。

我始终念着医生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倘若死的那个人是你,会不会就是一种解脱。

我想了许久。

如果死掉的那个人是我,那大概率会让她更加悲伤吧。

但是我当时没有回答,因为我不是她,所以我不能自大的替她做决定。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尝试自杀,但始终都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我痛骂自己懦弱,无能,但还是一遍遍的寻找意外的发生。比如像她一样,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可是所有的车都在绕行,司机摇下车窗,怒骂我一句神经病。

有一次尝试服毒自杀。当时还是通过层层关系,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卖家,然后相约在东大胡同口里做交易。我记得他穿着一身黑,大夏天的黑衣黑裤黑披风,颇有一种大傻X的感觉。最后我以八十元的价格,买下了他手中的药瓶。白色的小药瓶,上面连一个标签都没有,完全的一个三无产品。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相信他,然后服药,躺在酒店的床上,静静的仰望着天花板。

我说,再见了老爸老妈,儿子不孝。再见了哥们儿姐们儿,欠你们的钱我就不还了。再见了老师,我以后再也没办法去看您了。再见了领导,我没有办法再给你做报表改方案了。

再见完一圈,最后笑容洋溢,继续说:你好啊,沐婉琳,我来找你了。

然后就是一场长眠,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还被电话吵醒。电话那头是我的项目经理,怒骂我为什么没有准时到达会场开会。

我以为我死了,就回他一句,傻X,在天堂我还能让你给欺负了?

电话那头说,我以后都不用去上班了。

然后,我就醒了,彻底醒了。

我觉得我不能失去工作,因为一旦失去工作,我将彻底没有收入。没有收入,那就没有购买自杀用品的经济来源了。再后来我回公司,和经理赔礼道歉,说前一天酒喝傻了,以为喝死了,结果发现自己还活着。最后还疯狂的夸赞我的经理,说她人美心善,声音又酥又甜,她这才放过我。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坐在天台上,望着朦胧的星空,喝的烂醉。我就在想,能不能摇摇晃晃的坠下去,然后死掉。可是我恐高,又没有勇气。还有的时候,我会坐在荒郊野外的轨道上,等着火车来。

直到如今,我还是活着,如同行尸走肉般。

朋友劝我去看医生,医生是个老太婆,每回我去见她的时候,她都会戴上老花镜,皱着眉头望着我。

我问她,我这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她摇头说,人的心理病不分轻重,而且都会得到治愈。

听她的话后,我觉得看病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所以每周固定时间来找她看病,到今天已经维持三年。当然,每周除了看病之外,就是想着怎么去死。有时候我还自己想,到底最后是我先被治愈呢,还是先嗝屁了呢?

我得不到答案。

现在我坐在巴士站,看到斑马线两端的人群终于减少,于是该我表演的时候了。

我将烟蒂丢在一旁,娴熟的活动身子,之后朝着红绿灯那边走去。我算过的,现在这时候基本上没什么车,所以绿灯的时候,车子都会飞速行驶,根本不会减速。我正是要利用这一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斑马线中央,接着被没有防备的车子撞飞,最后结束生命。

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三分,和三年前沐婉琳离开的时间,就差一分钟。

这一分钟,是我在这里对她的最后一次思念。一分钟之后,我们就会遇见了。

想到这里,我就笑容洋溢,之后站在了路口边,等待我这一侧的绿灯变红,等待横向的红灯变绿。

三年之前,我和沐婉琳约在这后面的广场见面,我先到一步,坐在巴士站的位置,抽着烟等着她。那一天盛夏,她穿着淡粉色地连衣裙,手里抓着两束玫瑰花。她戴着我最喜欢的白色蝴蝶结发带,脸上的妆容精致。回想起她曼妙玲珑的身材,回想起她音容笑貌,让此时的我再次沉浸在悲伤之中。

那一天,她着急穿过斑马线,却因为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没有看清红灯,随后将小跑着的她撞飞。阳光照在她满是血迹的白鞋上,两束玫瑰花葬在了血泊之中。

时至今日,回想这一切,视线渐渐模糊。我开始暗骂自己,懦弱无能,还是个爱哭鬼。在内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死之前可不能哭。要保持笑容,要带着笑去见沐婉琳的第一面。

沐婉琳,我好想你……

我笑着流泪,眼瞧着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穿淡粉色裙子的女生,手里握着两束玫瑰花。她头发上戴着白色的蝴蝶结发带,身材苗条,玲珑有致。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下垂,几乎盖住了她白嫩的香肩。

绿灯就快要结束了,她着急的朝我这一侧跑来,似乎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做。

我睁大眼睛,望着迎面跑来的她,惊讶至极,嘴里念着:“沐婉琳?”

她朝着我飞驰,又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两束玫瑰,似乎害怕有一片花瓣掉落在地。我仔细地看着她的面庞,长得清秀,却不是我爱的沐婉琳。现在遇到的这个姑娘,应该只是打扮上和沐婉琳相似而已,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而且,沐婉琳已经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始终不肯面对这个事实。而且,我忽然想起医生老太婆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倘若死的那个人是你,会不会就是一种解脱。

我现在有了答案,我知道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也不是一种解脱。

这世上所谓的相爱,是要两个人在一起。阴阳两隔,是活着人的悲痛,是逝去者的遗憾。所以无论谁死,都不能解脱。生就要生在一起,死就要死在一起。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豁然开朗,决定绿灯变红的瞬间,我就要冲到马路中央。

可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小姑娘跑的有点慢。可能是因为她穿了不太舒服的鞋,导致她行动受阻。我眼看着绿灯就要变红,如果等一下她还没跑过来,然后看到我冲过去,毅然决然的赴死,会不会给她造成心理阴影?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去死,不想打扰到任何人。

我缩了缩嘴角,发现时间真的快不够用了。刚才说好的一分钟,即将就快要过去了。

于是我做好冲刺的准备,做好了要和时间赛跑的准备,做好了要和生命告别的准备。我心中默念,三,二,一……

一辆红色的卡车,正从我的左侧飞速行驶,我抓住了时机,准备要死在这辆卡车前。被卡车撞飞,应该很舒服,至少不会感觉硌得慌。

我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那个还在奔跑的小姑娘,比我离那辆卡车更近。

她的脸上露出无比惶恐的神色,而人一旦变得惶恐,行动就会本能的放缓,甚至停止。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当时的沐婉琳,最后一刻就是突然慢了一拍,才离开的人世。

而现在,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卡车,吓得魂飞魄散。

我暗道不好,急忙冲上去,一把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现场经过的人,全都看到了这一幕。无数辆车驶过,纷纷发出鸣笛的声音。

这时候有人开始鼓掌,有人低声议论。而被我拽过来的姑娘,似乎是惊魂未定。她眼眸里挂着泪水,白嫩的脸上泛起玫瑰色。此时她跪坐在地上,一脸苦楚的望着我。

我这才发现,她柔软纤细的手臂,正在被我死死的捏着。我连忙松开她,接着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到她白嫩的小臂上,有一道被我攥红的印记。

“抱歉,我力气有点太大了。你不要紧吧……”

“痛……”

小姑娘娇滴滴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眼泪涌出,像是将所有的疼痛倾泻而出。

“呃,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手劲这么大……”

“我小腿痛……好痛!”

她忽然叫了一句,似乎真的疼起来了。我连忙蹲了下来,轻轻扶起她白嫩的小腿,看到上面有四五道红色的血印,顿时心头一紧,接着说:“擦破皮了,我给你买点药擦一擦,应该就好了。”

“可是我下午还有演出,现在腿受伤了,我怎么演出嘛……”

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那怎么办,总不能我穿着你的衣服去表演吧。”

小姑娘瞪了我一眼,说:“都怪你!你干嘛拽我!本来我就快过去的。”

周围人听到小姑娘的话后,倒是一致的替我说话,骂了小姑娘。说她不讲理,我明明是救她,而不是害她。结果她一顿乱叫,哭哭啼啼地大吼:“都怪你们!”

说完,她毅然决然的站了起来,之后一瘸一拐的离开。

我蹲在原地,叹了口气。

还是今晚再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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