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一直很想攒钱去一次海边。

他只在视频里见过大海,月夜下的海面,潮汐扑打礁石,黑暗中燃烧的篝火被风吹着舞动,他想在那找一块礁石坐下,听一整夜的风声。

可现在他还在这个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为他的大学学费发愁。

略微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着冷光,他正对着文稿在念一段睡前故事,直播间在线人数显示有七百多,现在时间是凌晨一点五十三分,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轻柔几分,避免吵醒直播间里已经睡着的观众。

念故事的同时,他的手还在键盘上敲打,对话框里同时有四个人,其中三个的对话框末尾消息都是晚安,还剩下最后一个头像是一只银渐层猫猫的女孩。

江澈记得这个头像是她自家的猫。

他的对话框震动了一下,女孩发来消息,“你高考刚结束,不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吗?”

“翻来覆去睡不着,夜猫子习惯了,起来小播一会儿。”

“刚考完压力大倒也正常,考的怎么样?”

“还行,你呢?”

“差不多吧。”

“挺好。”

“那你这两天不出去和朋友们再聚聚?”

“我现实没什么朋友,朋友都在网络上。”

“不去表白吗?”

“哈?”

“在我这还蛮常见的,高考结束就表白什么的,虽然大概率会失败,但很多人这辈子可能就只见最后一面了,不留遗憾也挺好的。”

“我胆子小,没那个勇气。”

“那意思是你有喜欢的女生咯?”

江澈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那个女孩嘴角狡黠的笑容。

和他聊天的女孩id叫苏雨织,至于真名?他也不知道,两人在网络上刚认识三个月,江澈对她的了解仍旧很模糊,只大概知道她也是高三的学生,也刚刚高考结束,貌似身材很御姐,因为前几天她刚心情好给自己发了照片,可惜照片只有下半身,纤细雪白的腰,黑色热裤下的双腿又直又白。

他会在凌晨和她聊天是因为她是自己直播间的观众,再准确来说还算是榜一大哥,每周都会给他刷个一两百块钱,虽然不多,但他直播间本来也没什么人气,就靠着这点小礼物维持着热度。

江澈是做深夜电台的,直播间封面是夜晚的海边,不用露脸,做了三个月,勉勉强强有了几个忠心的小粉丝,苏雨织就是其中一个,只可惜他这几个忠心粉丝都是午夜失眠症患者,光是听故事睡不着的话,就抓着他聊天,聊到困为止。

从这三个月苏雨织的所有私聊,和她群里的发言,江澈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腹黑。

他才迟疑了四五秒,屏幕又抖动了一下,对面发来一行字,“怎么?害羞了?”

“也没,高中时候男生总有个暗恋对象吧?”

“那就是有咯?反正高考也结束了,未来也未必会再见面,不如趁此机会表个白?嘿,青春就是要满脑袋热血!痛痛快快的拒绝也好过无疾而终的暗恋!”

“知道会被拒绝还要表白的话,感觉好尴尬。”

“你很没劲诶,你暗恋的女生是什么类型的?”

“很温柔。”

“具体说说?”

“声音很好听,笑起来很甜,头发很长,平时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总喜欢捧着本书看。”

“是不是还喜欢穿白色长裙,偶尔发呆的望着窗外,一看就是好久?”

“这你都知道?”

“那些文艺小女生就喜欢这个调调。”

“……”

“行了,不逗你了,想好去哪所大学了吗?”

“留在本市吧,到时候做什么也都方便。”

“说的好像你平时出门一样的,明明就在同市,约了你几回不是感冒就是发烧,要么就推脱有事,真死宅啊?”

“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说话,有点社恐。”

“得了吧,说自己社恐的人一般都不社恐,只是拿社恐当理由来拒绝社交而已,我说,反正暑假这么长,找个时间见一面怎么样?”

“不了……”

“线下陪玩酬劳很丰厚哦。”

“这钱我赚不了……”

“行吧,你这尊大佛可真难请动,小说今天的稿子写好了没?提前发我看看。”

“还没,一会儿还有个游戏维护单子要打,中午十二点之前要交。”

“你又搁哪接的黑奴单子?别打了,刚好想玩游戏了,陪我玩两把。”

“违约费很贵的。”

“我帮你给,别磨磨唧唧的,上号,刚练的一手奇亚娜。”

“下回吧,下回我抽空陪你玩,不收钱。”

“一般说下回没说明确时间那就是要鸽了。”

“后天白天吧,我明天可能有事……”

“什么事?”

“同学聚会,有个同学包了星级酒店,请我们这些人吃饭,人人有份。”

“你不是社恐吗?”

江澈看了一眼放在电脑边上,此刻已经冷透的泡面盒子,他刚才吃的有点反胃,就没吃完。

不知道怎么的,江澈恍惚了一下,他又想起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了,明天请客的就是她,也不知道明天她还会不会再穿一次那身白色长裙。

学校规定的并不算严,也不是要每天都穿校服,他刚才想起的那个女孩子平时总是穿着牛仔裤,今年夏天他趴在课桌上打盹的时候,醒来突然瞥见她穿着那身白色长裙,抱着书,微微脸红着走进教室,那天还下着雨,天空阴沉沉的,可江澈却觉得那时候她好像在闪闪发光。

其实他也没那么期待再见那一面,他更期待明天的菜单,按理来说应该有热气腾腾的红烧肘子。

“主要想吃顿好的。”江澈如实回答。

“没志气。”

江澈看了一眼直播间,他的故事已经念完了,现在时间已经是两点整,他对着直播间里的观众说了晚安,接着便把自己的麦关掉了,打开了游戏,准备把接的游戏维护单子打一下。

但他的直播没关,很快他的手机就弹了个语音过来,是苏雨织弹的,江澈选择了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尤其清澈的少御音,和她照片里的身材很符合。

“今晚终于轮到和我连麦了?”

“……”江澈无言,登上了游戏,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你还不睡吗?”

“睡不着,那就看你玩游戏咯,可以指定英雄吗?”

“不行,我只会玩那几个,输了也要扣钱的。”

“可你和我玩的时候选什么都一样乱杀啊。”

“打白银和打维护当然不一样。”

郊区游戏排队要挺久的,江澈和苏雨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到游戏进入他就不说话了,苏雨织也没有打扰他,但她那边好安静,安静的仿佛只要静下心,就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

这把游戏结束,江澈试着轻轻的喊她一声,但她却没回应,那应该睡着了,但江澈却不敢挂断电话,按照苏雨织的话来说,说好的连麦睡觉你竟然敢挂,那你这周的礼物钱没了。

江澈反正是不明白都睡着了还连着麦的意义是什么,只感觉他像是被人投喂的小狗,惹怒了主人生气就没骨头啃了,所以他当然不敢反驳,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然后打开文稿。

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想在网上赚点钱不会特别难,江澈有时候觉得他还挺厉害的,平台深夜哄睡加游戏主播,网文写手,偶尔还给人画画头像,听起来都挺厉害,可惜都赚不到什么钱,靠着贫困生补助才勉强够他的高中学费。

他是个孤儿,福利院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

其实年纪过了十六他就该辍学打工去了,但他身体又不太好,在学习上好像也算有点天赋,就继续念了下去,一直念到高考结束,这几个月他也靠着直播收入攒了一笔钱,只可惜离大学学费还差点,这三个月他还得再想想办法。

其实他有点想干脆不念了,辍学在家全职打打游戏代练应该也够生活,但最近刷了不少视频,又总想着大学生活那么明媚阳光,他应该去感受一下。

可有时候深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又总想拿着这笔钱去旅游,去看看海,然后纠结着纠结着失眠到凌晨。

三点二十九分,他关掉了电脑,躺在了床上,关掉灯,望着天花板的一片黑暗发起了呆。

白天他睡了很久很久,似乎想把高中三年那些没补的觉全部都补回来,所以到了晚上他有点失眠,也可能是因为一想到明天的聚餐而睡不着,他又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今天刷到的红烧肘子视频,想着想着肚子开始饿了。

他起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抓着被子把自己脑袋狠狠蒙住,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可越是不想,脑袋里红烧肘子的热气就越是在腾腾的往外冒。

江澈决定再转移下注意力,于是他又想到了那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她的笑脸,而是裙摆下那一截纤细莹白的足踝,那个画面他记忆了好久好久,所以那天他试着将那幅画面用铅笔画了出来。

可那幅画不小心被班上的同学看到了,哄闹着传阅了好多回,于是他再也不敢偷偷的看那个女孩,每次望见,他都会匆匆的低下头,拿起笔装作做题。

江澈脑袋里忽然又浮现出苏雨织说过的表白,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好像高中三年,他都没和那个女孩说过几句话。

想想好像真的有点遗憾。

所以江澈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

小老鼠还是躲在下水道里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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