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来的时候,少年正孤零零地坐在大殿中央。

身为长老席地而坐又成何体统呢?

于是,少年起身,躬身抱拳。

“怎么?弟子们都不愿来?”

老人严肃地问道。

他交给少年一个月的时间来熟悉环境来化解隔阂,很遗憾,少年没这个能力做到。

“是弟子让他们不要来的。”

后背犹负千重压力,少年从嗓子眼挤出这几个字。

“是不敢面对他们?”老人走近他,和蔼笑道,“那时你没做错,况且你现在是长老,要是他们敢违抗……”

少年打断道:“师尊是想把弟子培养成四长老那样还是七长老那样呢?”

惊讶驱使公良更近一步靠近听话的爱徒,他仔细观察着少年单纯正直的眼神,叹息一声,说道:“四长老刚愎自用,七长老讷口少言,而你不然,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能超越他们。”

虽然修晨意有所指,但公良还是老道地回避了他的问题,大人刻意让步,小孩也许就更得意忘形了。

修晨本就打算把长久以来的忧闷都宣泄出来,他没有惧怕老人的目光,勇敢说道:“弟子想了很久,发现这条路根本就不是弟子想走的路,弟子现在……不想背负那么大的责任。”

宗门里遍地都是颂扬他的颓靡软语,倘若真叫他们这般自我催眠,这个宗门迟早要走到毁灭的边缘。

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你想把他们交给谁?”

公良的背后隐约有道斜长的阴影。

修晨很害怕,第一次顶撞师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师尊,心底自然而然漫上愧疚之情。

但是,他还能回想起师妹那张寂寞的脸庞。

该死!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回到师妹身边!

修晨平静地说:“宗门的背后不是还有京都势力的支持吗?不管天上阁如何衰败,最后那些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公良失望地说:“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现实把师徒两人的世界分隔,一个黑一个白,一个日落一个日出,一个扭曲一个沉浮。

“弟子这次回来,师尊还没有提起过师妹……”

老人的劝诱方式找不到破绽,可他早就已经从那个堕落的圈子逃离了。

“哦,”老人干涩的嘴角轻轻扬起,“她的身体不太好吧?她在何处?我让人把她接回来。”

师妹在他口中就如同淡淡云烟,修晨握紧拳头,说道:“弟子不想让师妹来这里。”

公良在内心嘲笑起他,问道:“是她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修晨摇头,道:“师妹一直都不愿提起那段往事,是弟子慢慢慢慢看清了宗门。”

公良冷笑道:“一定非要相信外界的传言?”

修晨正视他,说道:“是不是传言,师尊比弟子清楚。”

啪——

少年的眼前闪现灰暗的光,接下来,他被老人一掌扇得晃晃悠悠。

“本以为你回心转意,原来是被那个妖女蛊惑了!”

公良从怀里掏出随时都准备的紫色方盒,他直接扬手把方盒摔个粉碎,里边的猩红粉末在空中洋洋洒洒。

“师尊与宗门一直都很需要弟子,一直都把弟子悉心培养,一切都因为你们认为弟子是剑霄的后人,可弟子根本没为你们带来什么。”

少年的左脸浮肿,模样稍显滑稽,“弟子在外的时间,你们一定在犹豫到底是该放弃还是重新笼络。师尊一定在关注八月十八那天醴泉谷的情况,一定也知道就算弟子是剑霄后人,你们也未必会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利益,那养育了弟子二十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刺鼻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腔,右眼的那一抹猩红若隐若现。

公良深知时机已到,得以暴露本性,他扑到修晨身上,拽住修晨的头发,凶狠地问道:“你跟她第一次去醴泉谷,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梦瑰花可以侵蚀他的心智,可以让他变成一个任他人宰割的玩物。老人的问话在他体内流窜,最终化作一根尖锐的银针刺进他的大脑。

“呃……呃……呃……”他艰难地张开嘴巴,就像一个失语的哑巴,是有种力量在故意阻止。

“快说!”

老人用力把少年的脑袋撞向地面。

老人凹陷的眼里冒腾出贪婪的火舌,他管不了少年有多痛苦,还是在这之后人事不省,他只要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弟子……弟子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喉咙有股呕吐的感觉,少年激烈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腰间的长剑。

少年的回复与钟离当初无异,看来,确实是醴泉谷内的人动用了特殊手段封锁了两人的记忆。

但公良的审问并未结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问道:“三生果是哪些人?”

至于为什么少年只有右眼泛红,他来不及多问了,因为他的反抗已更为顽强,这超乎了公良的预料。

“三生果……”他在脑海搜寻她们的面孔,之前紧握剑柄的右手放弃了疯狂的决定。

百里河西那个正常的苏师妹,还有如今可怜又坚强的阿离,还有……那个他怎么也忘不了的八字眉少女。

她们三人组成了他的生命,组成了他用生命编织的梦想。

她们三人是他深爱的人。

“三生果……”念着他生命中的贵人,他感动地流出眼泪。

如果把她们出卖了,她们一定会生气的。

瞳孔的猩红渐渐退却,往昔的师徒情谊在少年的低落情绪里决裂。

“师妹小时候……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她?”他把被失控局势惊吓到的老人推开,“我好怕……我会变成你们这副样子。”

他也好怕,他们会把师妹毁掉。

其实,在与八字眉少女分别之时,她按住了他的脑袋,看似是亲昵的举动,少女却是有意压抑了少年尚且能控制的毒性。

他没机会对少女说出迟来的感恩,只能依靠她的助力努力活到下次与她见面的时候。

……

老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临走之时,他设立了一个将整个青竹峰笼罩的巨大屏障,试图把少年永久囚困在天上阁。

少年并未脱险,他意识到迟早有一天他会在他们老练的威逼利诱中迷失。

回头无岸,他坐在殿门外的台阶上,捧着仍未消肿的左脸,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河。

星光如豆,撒在人间,却形成了美妙的绝景。

风起,一缕幽幽花香掠过鼻尖,是不是对面山上的桂花开了呢?

“哎——”

他消沉叹气,却听到身旁传来同样的回应。

他赶紧转头,惊喜发现方心竹居然坐在他身旁,问道:“你怎么来了?!”

朱唇皓齿,她眨了眨了澄澈的眼睛,笑道:“我猜大师兄一定在想我,我就来了。”

暗香便从她雪白的脖颈飘出,迷醉心神。

少女的美被他收入眼底,有星光与她陪伴的夜晚,他一点都不孤单。

他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说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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