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升起的篝火旁，小姑娘大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抱着马云的一条腿向后拉。

马云甩了甩尾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朗云秋不信邪，呲牙咧嘴，涨红了脸，放在平日能推动千斤大石的气力用在马云身上好似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半晌，小姑娘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眼里满是佩服道：

“小马！好厉害！”

马云鼓励小姑娘说道：

“等小姐入了修行道，也能如我这般，对小姐来说易如反掌。”

朗云秋的脸红红的，大半是先前太用力还没缓过来，小半是听到马云的话后罕见地有些羞赧。

她还不习惯被别人称作小姐。

有种家里暴富之后突然请得起仆人了的奇怪感觉。

噢，不是人，是马。

另一旁，摩挲着书卷封皮的梁洵闭着眼睛靠在马车辕上，说道：

“好了，地上脏，快站起来。”

“哦。”

朗云秋乖巧地起身，用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忽然想到些什么，蹦跶着来到梁洵身前，问道：

“师父师父，等我晋入练气境，你给我买小裙子好不好？”

梁洵一怔，摸了摸徒弟的脑袋，说道：

“好，等咱们到下一个有集市的地方，为师就给你买。”

小姑娘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转身雀跃着跑去用马云的尾巴拔河。

木柴簇拥着上下跃腾着的火焰，橘黄色的光亮与阴影映照在男人的身上交错，梁洵看着吃饱饭一身力气没处使的朗云秋，心里感到有些歉疚，又有些庆幸。

歉疚是因为，他终究还是在朗云秋的生活中做的不够好，没有成为一名足够优秀的师父，或者说老父亲。

因为日日都要练功，风雨无阻，所以小姑娘始终是穿着一身简朴的麻衣麻裤。

梁洵不是没想过要给她换几身好看的衣裳，但往往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些华丽精致的衣裙不适合淬体当中的武者，而他又暂时没有渠道拿到修行者专用的女子衣物，便干脆打消了这个想法，

而有可能给她买的萧离笙和许六见梁洵没有动作，自然也会觉得梁洵必然有什么深意在其中，便忽略掉这件事。

可她终究只是个小女孩罢了。

看着同龄的姑娘们都穿着好看的衣裳，又怎么会不羡慕？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美若天仙的萧离笙。

也许某个静悄悄的晚上，小姑娘的脑海里也偶尔会回忆起白天看到的千姿百态的女孩儿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漂亮小裙子，在热闹的街市上嬉笑打闹，散发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魅力。

焰火与星光洒落在她们的肩上，就像夜晚里耀眼夺目的太阳。

她会心想，哇，真好看。

小姑娘向来是心大的，她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时候她的眼里可能闪着向往的光。

梁洵很庆幸。

他一直试图告诉她，有什么想说的不要憋在心里，多跟师父讲讲。

而朗云秋照做了。

小姑娘或许只是拍了拍灰尘，天马行空地联想了一下穿裙子的话是不是就不能随便坐下啦？

然后她意识到了裙子这样东西，她发现自己好像挺喜欢它的，于是她会兴高采烈地来问梁洵可不可以要一件裙子。

这真的很好。

他不希望朗云秋因为某些没有必要的想法，把一些他觉得很重要的情感始终藏在心里，一直不说出来。

就像她如果不说，那梁洵可能很久以后才会意识到或许该给她置配一件好看的小裙子。

那时候说不定她自己早就有能力亲手买一件了。

时间无法倒退，这不大不小的遗憾便会永远留着。

而类似的事情何止这么一件，到最后他会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太多。

他绝不愿意看到这种事。

好在他的教育算是成功的。

就算会招来再多再多的麻烦，只要在这种时候他绝不含蓄的奇怪思路可以发挥作用，那就是值得的。

地上枯黄堆叠的枝叶被人踩过，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夹杂着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正是挂着一身厨具回来的许六。

要不说许六也是个人才，这种野外环境下居然能把锅碗瓢盆全都用上，配合着带上的食材整出一顿还算不错的晚饭，梁洵自问是做不到的。

许六放下刚刚清洗处理完使用过后的厨具，向梁洵投去询问的视线，梁洵点点头，说道：

“好了，出发吧，争取今天晚上赶到那处灵地。”

小姑娘应了声好，放下手中拽着的像散鞭一样的马尾巴，过来帮忙收拾东西。

将一应杂物整理完毕之后，朗云秋自告奋勇地踢掉篝火，很谨慎地用土掩埋防止复燃。

做完这些，小姑娘抹了抹鼻子，露出笑容，说道：

“好啦，我们走吧！”

三人一马再次启程。

马云毕竟是一匹金丹妖物，夜里赶路的速度和白天并无二致，让许六忽然想起了那匹萧家的神异骏马。

他试探着问道：

“老马，你在江南也待了一些时日，有感受到过同类的气息吗？”

马云回道：

“没遇到过，怎么了六爷？”

“没，就是随便问问。”

路途也不算近，许六和梁洵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偶尔同马云问问妖域是什么样子，或者在人域苟了几十年有没有见过别的有趣事，

小姑娘躺在师父怀里睡觉，嘴巴关不上的毛病还是没改过来，口水沾在脸上，差点一路淌到梁洵的书里，男人赶紧用衣袖擦了擦，心想着果然还是得弄个贴纸一类的东西，让云秋晚上睡觉前把嘴巴粘住。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半夜抵达了那座名为东罗岩的山下。

梁洵轻轻摇醒怀中的大徒弟，朗云秋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抓了抓头发。

白衣男人走下马车，眺着不算奇峻险峰，但草木茂盛的山体，眉头微挑：

“这个地方……怎么感觉灵气丰富得有些过分？”

许六凑上前来问道：

“怎么了？”

“没事，我对堪舆之术了解不多，马云不是也说此地阴属灵气显得尤为丰富吗，或许就是这地貌的缘故，我想也是某种机缘巧合。”

许六听了个大概，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回头喊道：

“老板，这里居然有条山路。”

梁洵极目远眺，果然在半山腰上望见些许灯火，笑道：

“看来是有人家在山上了，小马，拉车上山。”

对马云而言，拉辆车爬上这座并不算高的东罗岩，大抵跟玩儿似的。

梁洵招手把仍在迷糊当中的朗云秋唤了过来，说道：

“还没清醒？今日多给你布置一门功课，自己爬上山，比马云快就算你过关。”

他瞧着露出一脸苦色的小姑娘，笑着说：

“咱们今晚，便在那儿借住一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