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梦瑰花毒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方心竹严肃的告知还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浑浑噩噩地坐在位于青竹峰的青竹殿里,修晨呆滞地注视着殿门外忙碌的弟子身影。

她还说,在这期间两人抓获的“卧底”中,有许多私底下都在散布“妖言”。

他问,妖言是什么?

她摊出手指说,吹捧你,渲染你在外边的事迹,还有宗门对他们付出多大的心血。

他肯定地说,他不信。

从她说她活了几千年开始,他便没再信她的话了。

对于她的观点,修晨多多少少有些抵触,并非袒护宗门,他觉得所谓“妖言”,不过是弟子们正确的情感表达而已,他更相信眼见为实。

青竹殿重挂了一块崭新的匾额,这一个月,他与青竹峰的弟子们都投入到废祉重建当中。

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对自己心存芥蒂,但碍于身份差距悬殊,他们都把那份怨恨掩埋,不过每每与修晨偶遇,也是快步走过。

为什么要让他掌管这座长满青竹的高山呢?

宗门的初衷是要唤醒他的负罪心,当他位于竹海中央,他理应发自内心地觉得愧对宗门。

他从座位起身,决定要去做些什么。

殿外就是弟子们用于练功的宽阔场地,最近他们都比较辛苦,修晨也理解并宣布接下来一个月将由他们自己来掌控修行的时间。

几位登上木质楼梯检查屋顶是否结实的男性弟子统一喊一声“长老好”,修晨以微笑回应,说道:“你们都回去吧,这几天都不用来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有过问,缓缓顺着楼梯下来,离开此地。

围绕的青竹像是伫立的一道与外界隔绝的高墙,青竹峰上的弟子与天上阁其他山上的弟子不太一样。

出门约一刻钟,大道便逐渐缩为羊肠小径,两旁青翠的竹叶在大风里呼呼作响,美妙洒落。

仰天望绿荫如盖,他真想永久沉没在这片青色的海洋,可脚步不肯停下。

还有师妹的爽朗笑脸,他不想只留存在记忆里。

青竹峰旁边的一个小矮山,历代青竹峰长老的身躯长眠于此,修晨要去的便是这里。

走过由青竹峰半山腰搭建至小山山顶的冗长竹桥,能看得到桥头立起的一块石碑——“竹人冢”。

焦虑在心中汇聚,他拂去由对面山上吹来的竹叶,一步一个脚印踩上了少有人到来的土地。

没有成群的竹林,取而代之的是并排的松柏,丛生的杂草显现了逝者已然遭到生者忘却的悲哀。

自从四长老与五长老因他双双殒命后,他来过很多次了。虽然四长老死罪难逃,但那个刽子手未必就必然是他。

那个年纪、那个时期被杀欲冲昏头脑,很容易让他回想在百里河西那段灰暗的时光。

他不愿意把原因尽数推卸在寄生在身体的亡灵教唆上。

忏悔,更在警示自己每一次挥剑大意不得。他屏气凝神踏上台阶,身边一排排伫立的都是曾经辉煌过一个时代的历史人物。

暗算着再等几个台阶就能清晰地看到四长老与五长老合葬的墓碑,修晨却发现有一位弟子已提前来祭拜了,他双手合十,跪在墓碑前,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想去打搅那个弟子,说是不想,其实就是不敢。杀人者良心发现?这是在小看谁呢?

于是又等了大约一刻,在没被弟子发觉的情况下,修晨目送他离开。

修晨长舒一气,走到坟墓前,沉重地向已逝前辈鞠了一躬。

自以为是,对大人拙劣的模仿加快了他成长的步伐,但一切都是以他人牺牲为代价。

少年静立,似乎先前有说不完的话,此刻却飘散天外成为宇宙蜉蝣。

“啊……”

不远的惊讶暴露了另一人的存在。

修晨回过头,确认其正是方才跪在墓碑前的弟子。

修晨斜看了一眼搁在旁边的扫帚。

果然,弟子把头埋低,将扫帚握在手中,转身离去。

“大师兄总是来这里啊。”

弟子没走远,又转过头来,说道。

很庆幸,青竹峰的弟子也不承认他是长老。

“这次回来,我只是今天来了一次。”

这名男弟子模样阴狠,给修晨一种不好对付的感觉。

弟子闻言,摇了摇头,说:“很久以前,我也撞见过大师兄几次,只是没有让大师兄看到。”

“是吗……”

对待四长老与五长老的弟子,他没太多好说的。

他又走了两步,却还是转过身来,问道:“青竹峰的弟子们都不希望见到大师兄,为什么大师兄非要来呢?”

修晨平静地说道:“是大长老安排的。”

“他想……让大师兄赎罪吗?”

在他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后,他们的眼前只有万般期待都被烧成灰烬。

修晨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吧。”

“大师兄只是帮凶而已吧?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其他人。”

弟子的言语把少年的眼神点亮,他瞪大双眼,认真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大师兄那时去了湖山门,四长老与五长老发生了一次争吵……四长老好像因为一件事很气恼,五长老不住地劝阻,最后四长老声称‘要把那女娃娃的事说出去。’五长老这才把我们一群被惊吓的弟子赶走。”

修晨难以置信地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应当不难猜,因为之前发生过四长老姚大之子姚空挑衅宗门一事,四长老应该是受到了宗门的责怪,那……他所言的“女娃娃”又是谁?难道是阿离?

“我相信大师兄,但是……”

“你是说有可能是宗门要对四长老动手?”

修晨疑惑地问道。

弟子这时紧张起来,解释道:“我对宗门忠心不二,我会誓死效忠天上阁的。”

“这些话每个弟子都必须要讲吗?”

修晨这才明白方心竹口中的“妖言”竟然是指这个,少年不由得生出后怕。

弟子点头道:“我只知道这些。”

修晨也点了点头。

在关河洲自刎于月下之后,钟离曾说过,四长老与五长老的头颅是被他割去。

原来是因为威胁到宗门的利益,所以身为宗门爪牙的关河洲才代替宗门出手吗?

在天上阁生活了将近十五年,但修晨现在才发现对它也只是粗略的认知。

隐约驱散了自己对自己的偏见,被这样一个宗门培养,他居然庆幸没被他们彻底改变,得以悬崖勒马。

“但是……青竹峰的弟子已经无法面对大师兄了。”

师尊曾流连的魂魄寻找不到,弟子却无法忘却逍遥法外的仇人。

“我……”

“我们永远都会是四长老的弟子。”

修晨话没说完,弟子就跑掉了。

“……不会做长老了。”

修晨苦笑着把后半句话讲完。

……

夜里,“咕咚”一声,少年跳进了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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