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密林。

宁辞秋再一次尝试元神归位无果之后,只好放弃,暂且保持这样的状态。

肉身的伤势暂时就只能靠这副躯体自行修复了,当下必须尽快回复元神的强度。

从天幕坠落时她已经陷入昏迷,并不知道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如那只棕熊一般的山林野兽还好,万一有修行者寻迹而来,她目前的状态最多只能勉强对付个金丹境的修行者。

就这还是靠着她过往对敌时积累下来的炉火纯青的战斗经验,但凡换个人来,也许筑基都够呛。

飞升前打得整个天下无人胆敢上前叫阵的修行界至强者,飞升之后依然能震慑天下魔修百年不敢轻举妄动的她,当下真的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了。

玉佩内部隐藏的混沌里,元神形态的宁辞秋沉默不语。

这之前,她发了疯地想要回来。

咬着牙,在天外砍了那破天道整整一年。

几乎是透支性命砸开了一道口子。

可到真的回来了,她却有些无措。

她回来干嘛呢。

人们想象中的仙界是美好的,歌舞升平的。

可不论那些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还是什么涧水如蜜,饮之与天地同年,统统没有。

这个崭新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灵气不知道浓郁了多少倍。

除了修炼,什么都做不了。

但只要能继续修炼,她就无所谓。

她不需要吃饭喝水,不需要睡觉,不需要看风景。

于是她就这么一路修行。

飞升之后,仙界也没找到,真仙也看不到半个。

荒芜的大地倒是一眼望不到头。

她一路飞了十年,也许数十万里,也许数百万里数千万里,还是一眼望不到头。

她觉得自己不用在意,无非就这么继续日复一日地修炼。

但她的修行忽然出问题了。

再难进境。

寸步不前。

她试图寻找原因,可怎么找都找不出来。

她只好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

直到看到几颗随处可见的石头,那些石头或许是曾经被水流冲刷,长得十分圆润,甚至有些可爱,她笑了笑,觉得很适合收集起来下五子棋,那是大师兄发明的一种无聊时消磨人生的小游戏。

她一愣。

她忽然意识到,仅仅十年过去,自己的心境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变化。

师尊收她为徒之后,她便踏上修行之途。

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师尊曾经发现她在一年内从练气境直入金丹境后,独自在房间里喝了一晚上闷酒。

师尊亲口对宁辞秋说:

“我是修行天才,天才就应该教天才,可我怎么教了你这么个怪物?”

她入了元婴之后,第一次作为太虚圣地的弟子下山。

闯出的名声稍微有点大,于是一年后回山便做了圣女。

太虚圣地每一代弟子向来是一个圣子一个圣女,但此后一直到她飞升,百年时间内都没有人再册封圣子。

前四十年,是因为圣子和圣女的修为差太大的话,有些不好看。

后六十年,是因为她虽身为整个太虚圣地修为最高的人,却懒得做那掌门,也懒得从圣女的位置上退下来。

于是第十九代太虚圣地圣女就成了一人横压一个时代的传说。

她曾经三天之内独自连破十三座敌对宗门。

杀得天下修行者胆寒。

她一己之力把太虚圣地抬上正道魁首的位置将近两百年之久,即使没有看到,她也大概清楚那三座魔道的祖师殿只怕至今仍龟缩在丛云山脉以西,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她还在的时候,除了某个疯女人,没有哪个化神境以上的魔修愿意出现在太虚圣地周围千里范围之内。

人族与异族发生冲突,异族的王深入人域讨要说法,她只是坐在亭子里饮茶,便吓退了那位活了不知多久的大妖。

所以她修行上的心境一直没有什么波澜,原因无比简单。

她天下无敌。

而家仇已报,心结已了,自觉再无遗憾,只剩修行。

既然天下无敌,那便至天上修行好了。

所以她飞升了。

她以为飞升前飞升后都一样。

可终究还是不一样吧。

她向来是个心肠冷的,对心中所想以外的事情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只剩下修行的她没法修行了。

但忽然之间,她想吃饭喝水了,她想睡觉了,她想看风景了。

她甚至想像个凡人一样,肚子疼的时候去趟茅厕,进去时脚步匆匆,出来时神清气爽。

她想和大师兄一样,闲着没事就去逛逛青楼,口口声声要带给每一位风尘中的姑娘温暖。

她想和师父一样,一有闲钱就偷偷摸摸瞒着他们几个小辈去找别的长辈,不用道术只凭眼力地赌那玉石,然后每次亏得血本无归回来不敢见人。

她想和刚上山的自己一样找人打架,打输了就偷偷忍着眼泪咬碎牙齿往肚里吞,打赢了就笑得艳阳高照无比灿烂。

她发现那个一往无前的宁辞秋失踪了。

她开始回顾过去。

她以为是因为没法修行了,才会想这些。

后来她发现,可能是因为她开始想了,于是才没法修行。

她再也静不下心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然后她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

她一个人杀绝了十三座魔宗。

她一个人持续了太虚圣地正道执牛耳者的地位近两百年。

她一个人吓退了异族的君王。

可,她分明不是一个人。

她杀上魔宗的时候,有个人在她身旁浴血。

她坐在亭子里饮茶的时候,有个人在她身旁仔细挑着茶叶。

她那时都十七八岁了,却躲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的时候,有个人悄悄在她门前放了只她喜欢的草绿色纸鸢。

她知道他是谁。

他骗了她,骗了好久。

她想起来她飞升时把这个人杀了。

然后她才发现,原来她连飞升都不是一个人。

如果师尊还在,会不会骂她真不是人?

她不知道。

她只是拼了命往回飞。

她找错了好几次方向,绕了好多远路,远到她花了整整九十年才找到那片她出发的天地。

她想回去。

但她不知道回去之后要干什么。

只是她明白为什么那个无双的宁辞秋不见了。

她开始害怕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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