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色如同被研磨后的浓墨,一丝一丝覆盖上了天际。
只是此刻如梦之人却未曾见到这一番光景。
她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
明明早就已经陷入了梦境,却时不时觉得极其怪异。
就如同悬浮在云端,脚下空空荡荡,踏着的是虚无。
明将夜并不在意。
为君者,难得好梦。
她梦见自己在狼狈地行走,那是她刚刚从大寒出逃的时日,一直以来都深深地镌刻在心底。
血色荒谬地滴落,在脚底苍白的雪上染出一片枫红。
触目惊心。
深一脚浅一脚。
好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
至少对于如今已经是大明女君的明将夜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
一步一步地,眼前是貌似永远不会停下的大雪,眼帘的尽头依旧是荒芜。
就好像丧家之犬。
但是再长的路也是总有尽头的。
因为一直低着头的缘故,她猛地撞上了不知何人的身躯。
呼吸间充斥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好闻而清新。
很久没有闻到这么令人安心的气味了,甚至比所谓的安神香还要好闻许多。
她有些迟钝的抬头。
面前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
他带着笑,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明将夜愣住了。
晚风带起一大片飘飞的雪色,在苍穹之上留下一片无言的苍白。
明将夜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也许不是少年,只是长了一副少年的模样。
即使是现在,明将夜也不得不感叹,造物主如何能塑造出这么一副绝美的容颜。
墨发堂而皇之的披散在脑后,如同清秋的墨色。
他微微舒开眼角,带着几分狐妖的媚态,却又适可而止。
“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呢。”
他的声音很冷。
但是又有几分温度。
明将夜后退了几步。
怎么会在梦境里还能梦见他呢?
明明已经彻底斩断了羁绊,从此以后不会有任何的念想才对。
难不成自己还牵念着顾平生?
那个拯救了曾经的她的国师大人。
明将夜并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唇动了动,但是终究没有发出半个音节。
风起。
呼啸的风声几乎在一个瞬间填满了她的所有感官,似乎要将她仅剩下的回忆也一并吹落到九天之外。
眼前少年的身影渐渐模糊,似乎在风雪之中缓缓崩塌成幻影。
碎片般的瓦解。
明将夜有点慌了。
她伸手去触摸,却穿过了那一道本就虚幻的身影。
那是,假的。
她才意识到。
白茫茫的风雪过后,连几分脚印都不曾留下。
就如同雪泥鸿爪一般。
当真是梦吗?
为何她会觉得如此真实。
眼前突然直接按就变得黑暗起来。
再转眼,已经是她端坐在皇位之上的场景。
流苏缓缓垂落,璎珞互相碰撞。
清脆而又响亮。
面前的所有都在臣服着,一切都是她无比渴望着的那个样子。
可是她觉得少了点什么。
身边好像缺了个人。
她觉得记忆有些模糊,如同一块缺了一半的拼图,哪怕她用尽全力去思忖,却也得不到半分结果。
对了,国师!
她是不是不曾擢升国师?
可是,那是留给谁的位置呢?
明将夜的视线缓缓凝视着身边的空缺。
那是留给谁的呢?
问题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倾轧而过,却没有半分回响。
就像是一颗投入了无垠海洋的石子,最后泛起无穷的波澜而无声湮灭。
宋忘书?
无意之间,明将夜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可是觉得不太对。
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名字。
她穷尽所有去回忆,可是一无所获。
她的那一段记忆似乎已经埋葬在经年的风雪之中。
璎珞摇曳。
一切的一切她都得到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明将夜不知道。
她只勉强想起……
当她落魄而不知所去的时日,有人收留了她。
轻轻抚摸着她脆弱的伤口,温柔地为她敷上草药。
在无数艰难而又血腥的日子里,似乎有一个人为自己承担了太多。
风雪落在他的肩头,却被他缓缓化开。
只有她明将夜,被护得周全。
只是如今想来,确实那般的模糊。
记忆里似乎横添了几分陌生,那还是她的回忆么?那还是她做出的选择么?
“你自己做出的选择,莫怪他人。”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道冷漠的叹息声。
似乎是从天穹之处缓缓传来,落在她的耳畔。
眼前的一切开始破碎,那些虚妄的场景崩落在冬日的风寒之中。
时间开始流动。
她看到了那些被她可以选择忽略的记忆,那个被岁月潜藏在扉页之后的名字。
顾平生。
那是一只,很蠢很蠢的狐妖。
哪怕被她利用了,也心甘情愿。
只是,如今的他已经是一只废妖了。
拜她所赐。
因她对于权力的渴望而至。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几分后悔了。
自己的抉择真的是对的吗?
如果是对的话,为何会在这个时分,开始怀疑起过往的自己?
如梦如幻,万事如泡影。
这是佛言。
可是与她何干?
依旧是风雪之日,当她被无数的剑光包裹,几乎要穿透过她那弱小细弱的身子之时。
一道孤拔的身影乍然而现。
帮她挡了一剑。
一剑。
又一剑。
也许是很多剑。
血源源不断从他的伤口里流泻出来,止不住的。
妖气在一个瞬间似乎侵吞了整片空间。
明将夜无力的跪坐在雪地里,漠然地看着那一个只剩背影的少年。
情愫霎那间涌上心头,汇聚成无言的话语。
但是他也仅仅只是帮她挡了那么几剑,就很快继续往前走。
余晖照耀着少年离去的身影,明将夜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也许希望他最后能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可是没有。
于是她猛然之间从锦绣床榻之上惊起。
“顾平生!”
寒鸦凄惨地叫喊。
从远处渗进寂静的宫殿。
明将夜愣住了。
似乎浑然之间从噩梦中惊醒。
只是已经无济于事,只有手边温润的触感提醒着她,那个庇佑着她的国师,已经早就离去。
被她逼迫的,不得不离去。
手边是他最后留下来的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