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白不喜欢夏天,特别是西城的盛夏。

无论是聒噪的蝉鸣还是炽热的阳光,都给他的身心以极大的伤害,真的是极大的伤害,毫不夸张。因为皮肤的原因,夜慕白无法自由地暴露在阳光下,白天只能躲在教室里趴着睡觉,傍晚过后才能出去处理自己的事情,这样一来他的活动时间就完全的黑白颠倒,邱致说他是夜行生物,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而现在已经暑假,对于普通学生来说,高二的暑假将会是学生时代最后一个可以好好玩耍的假期,因为后面的所有长假,都将会有各种补课学习,为高考做最后的准备。夜慕白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学业问题,就算他在国内的高考是全国第一,都没有什么实质的效果,因为其他人完全注意不到他啊,这相当于一块石头考了状元,想想就觉得可笑。

房间内昏暗无光,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不放进一丝阳光,他躺在木质的躺椅上,老大爷常用的那种,捧着手机浏览网站,倒映在他脸上的手机屏幕萤光随着网页的翻转忽明忽暗,只能看到他低垂倦怠的眸子。

在室内可以避开阳光,但是院子里那颗桑树上疯狂嘶叫的蝉鸣他可就完全躲不开了,他所处的房间挨着那颗树,所以这群夏虫的摇滚演唱会大功率音响就是直直地对着他的窗户,把杂乱无章的音波一阵又一阵地推进他的耳朵。

他恨不得使用高阶真言灭绝这一带所有的蝉。

很不巧地,他还没来得及念出音阶,房间的门被毫不客气的推开了,连敲门这种最基本礼仪都直接省略,他当然清楚,这种直闯的行为也就只有那任性的房东才做的出来。

木门打开,刺目的阳光突破黑暗的屏障,如一把利剑扎在夜慕白的脸上,他不由得伸手捂住了眼睛。

“慕白!你怎么还宅在家里!快出来透透气,我们去海边玩。”邱致穿着短袖和沙滩裤,手上提着一袋东西,肩上套着游泳圈,兴高采烈地说道,他的样子在夜慕白眼里仿佛一个刚刚放假解放的小学生,幼稚又愚蠢,特别是那一脸天真的傻笑,全然没有快要成人的青年的稳重。

“你先把门关上,刺眼。”夜慕白眯着眼睛摆了摆手,那阳光从邱致身后泄进来,把他的身体轮廓搞得金光灿灿,一个憨厚傻笑的浑身透着金光的二比高中生,这神一般的姿态夜慕白自问无法直视。

邱致完全没有理解夜慕白的难处,他不但不关门,反而很不满地走进房间内,皱着眉头打量这黑漆漆的室内,摇了摇头,用长辈苦口婆心的语气对夜慕白说道:

“你看看你,那里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今天是暑假第一天,如此美好的午后,你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荒废青春,这怎么行!”

“伟大的道德卫士邱致啊,虽然你的理由是如此充分,责任感又是多么强烈,但是我还是求你行行好把门关上,再这么晒一会儿我非得皮开肉绽不可。”夜慕白双手合十就差跪地上。

“你的皮肤病这么严重吗…”闹归闹,邱致转身把门带上,房间里陷入黑暗。

“不是皮肤病。”夜慕白伸手摸到墙边的一根绳子,他往下拉动,房间里亮起来,不久前他在房梁上装了个节能灯。

“那你为什么一点阳光都接触不得,我还想把你叫上一起去海边玩,张柔也在呢。”

“我这是天生的遗传病,是白化征。”他懒散地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身体里无法生成黑色素,也就无法抵御紫外线,稍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会引发皮肤溃烂,甚至诱发皮肤癌。”

“白化病啊…”邱致突然想到了什么,继而说道:“那你的头发岂不是…”

“你说头发啊,当然是白色的喽,我身上的毛发都是白色,瞳孔也因为黑色素的缺失呈现出病态的红,所以我一般都戴了黑色美瞳。”

“喂喂喂,你的头发眉毛都是黑色的好吧。”

“真想不到你会这样刨根问底,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倒是很感兴趣啊。”夜慕白无奈地说,他很不想解释这些有关自身的事情,但是受不了邱致那种充满疑虑的目光,还是说道:“满头白发看起来不是很奇怪吗,为了看起来顺眼一点,平时我有染发的。”

“可是我觉得白发红瞳看起来好酷的样子,动漫里的主角不都是这样吗!”邱致兴奋地说。

“很酷?要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那就好了。”他淡淡地回答,面色有些阴郁,邱致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大概戳到了他隐秘的伤口。

“对不起,我多嘴了,我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他面色尴尬。

“好了好了,没什么,你别想太多。”夜慕白轻轻一笑,“你不是还要去海边吗,张柔还等你吧,赶紧去吧。”

“那你…”

“谢谢你的好意,我当然是很想和你们一起去玩,可你也看到了我这情况,去吧,玩得开心。”

好不容易送走满腹疑问的邱致,夜慕白顿时轻松了许多,身子往后一倒,躺在椅子上。

“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你没有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吧。”饕餮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低沉嘶哑,闷热的室内,顿时因为这声音冷得如坠寒冬,“自从你把那个绝幻社的小鬼丢进影界之后,西城的其他社员就隐匿了行踪,现在的平静,可是风暴的前奏啊。”

“我也没有想到其他人可以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察觉到异常,按照我的了解,绝幻社刚刚来这里时是以剿灭怪异的为目标,所以他们一定是单独行动,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自私的猎人。”夜慕白习惯性地用食指轻轻敲打木椅的扶手,“我把那个怪力女丢进影界,也是为了防止她向其他社员通信,透露我的真实身份,但就目前来看,他们全部隐匿,一定是察觉到了异常,说不定已经知道我就是巫。”

“一定是那个小鬼用某种方式发出了信号,当时我就说过,杀了她会更好…”

“杀人是明面的事。”夜的目光变得阴厉,让藏在影子里的饕餮不由得颤抖,“我的手上只能沾染暗面的血,绝不可以越界。”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既然她用了某种方式传递出了信息,那我就亲问问她好了。”

“你要去影界?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在里面呆不了一分钟吧。”

“一分钟就够了,我主要是,把她从里面捞出来。”

所谓影界,其实就是藏在四维世界里的低维空间。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面动成体,世界的纬度由低维向高维依次展开,人类所处的空间为四维,长宽高构成的三维立体空间加上一条时间轴就是四维,而影界,则是肉眼不可见藏于微观的二维空间。

不同维度的空间无法互相传递信息,夜慕白正是应用了这个原理,才把那个手持银棍的怪力小女孩丢了进去。

夜慕白把房间里所有的光源都堵死,让这个空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在黑暗里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感受到所有的物体所处的位置,他拥有第二双“眼”。

“真言十阶:坠影门。”

一段连续的十段音节以诡异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让整个黑暗的空间顿时失去了幽闭之感,反而让身处其中的人觉得自己没有在房间里,而是漂浮在深邃悠远的太空,精炼到精神程度的语言直接沟通到盖亚(世界)意志,世界的反馈无声中降临。

“开。”夜慕白淡淡说,语音刚落,黑暗的空间中突然亮起一阵火光,那是放在桌上的银烛台,蜡烛居然自动点燃,火光照亮房间,同时在夜幕白的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而那影子,就是门。

“你留在这里,我坠入后五十秒内没有出来的话,你就把我拉出来。”夜慕白吩咐完毕,饕餮在他的左手缠绕着黑色的线,连接到烛台的底座。

他闭上眼,完全的集中精神。

“坠落…”

他的身体直直往后倒下,倒向他的影子里,身体完全倒下后没有接触到坚硬的地面,而是仿佛落在水中,他的身体在接触到影子的一瞬间,原本三维立体的身体居然开始变平,这是四维空间中三维的物体开始向二维坠落的景象,夜慕白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幅画,然后完全的沉入影界中。

高维的生命坠入低维后,首先身体的构造会降低为低维的形式,夜慕白这个三维生物的所有细节都由三维转为二维,因此人的思维不可能维持原本的状态,如果精神的强度不够,坠入影界之人在顷刻间就会思维湮灭,成为一具飘荡在影界的二维躯壳,夜慕白可以在其中坚持一分钟。

影界的景象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生存在四维空间的三维生命体是无法用他们世界的语言描述这诡异奇妙的世界,夜慕白只觉得自己沉入万米以下连阳光都无法照入的深海,虽然这里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访,但是这光怪陆离的一切映入他的眼里时,他的大脑依旧无法将其分析成适合的句子表达出来。

坠入影界其实和潜水很像,不借助任何器具潜入黑暗神秘的深海,他肺里的空气只能够坚持一分钟时间,一分钟过后,即是溺亡。

对于那个小女孩他是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在把她投入这里之前,他对其使用了真言八阶的固神术,所以这相当于是囚禁。

影界的大小没有边界,四维空间有多大影界就有多大,因为二者是平行的,夜慕白在那孩子的身上做过标记,在飘荡一段时间后,他很快就定位了她的位置。

感觉到他的意识已经逐渐的脱离大脑,夜慕白加快了速度,他伸出自己纸片一样的手臂做出抓握的动作,视野里开始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身穿旗袍的小女孩双目紧闭,飘荡在这语言无法形容的异界之中。

饕餮准确的数到五十秒,然后开始拉动影子绳索,那盏烛台开始旋转起来,一圈圈缠绕着影子绳索把夜慕白拉出来,几秒钟后,地上那一滩水洼般的影子猛地破开,夜慕白的身体从其中掉落而出,落到现实的半空中,又因为重力的原因掉在地上,他的怀里,抱着那个身姿曼妙的女孩。

夜幕白有些疲惫,他慢慢地站起来,把昏睡的女孩抱到床上,自己则是灭掉蜡烛,打开灯,坐在床边。

“你确定要弄醒她吗,这里会被她碾成碎片吧。”饕餮依旧是说着风凉话。

“我当然不会让房东的财产变成碎片。”夜慕白揉了揉太阳穴,在影界逛了一个来回,他的视觉在短时间里无法处理三维和二维的变换,让他的眼睛有些胀胀的。

夜慕白伸出左手,轻轻捏住女孩精致小巧的下巴,手指上适时传来娇嫩肌肤柔软的触感,他慢慢地打开她的嘴唇,俯下自己的身子。

“真言三阶:驭言之蛇。”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念出音节之后,食指上浮现出一条扭曲的蛇图案,随即他将食指伸入女孩的口腔,轻轻按在温暖湿润的舌头上。

也许是感觉到了口中的异样,小女孩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她的眉头拧在一起,身体不由得微微挣扎起来,像是正在做恶梦的样子。

夜慕白下咒完毕,取出手指,指尖和白玉般可爱的牙齿之间拖出一道亮晶晶的的细线,他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

“你做了什么。”饕餮问道。

“这是一个复合型的真言,她不但无法在他人面前谈起有关暗面的话题,而且行动限制在这个四合院以内,这样一来,在她醒来后,我就可以慢慢地盘问绝幻社的情报了。”夜慕白淡淡地说。

“要让她住在这里?恐怕房东不会答应吧。”

“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我相信他不会拒绝我的请求的。”夜慕白笑着说,手指轻轻的划过女孩红扑扑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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