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晏泽的确是没有想到。

原来不是有人混了进来当内鬼。

而是内鬼把门打开了放人进来。

更没有想到。

进来的人,也是内鬼。

不是浔阳城的内鬼,而是王朝的内鬼。

“宣威王是不要命了吗?”

他早该看出来,三儿和侯洛这两个异类不谈,他们身旁剩下十来个下属,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只为执行命令而生。

哪里是什么只会烧杀抢掠的贼,分明是历经战场厮杀的兵!

唯有百分之百的服从,才能在战场上取得最终的胜利,这就是边关兵卒的气质。

而如今的王朝西部边关,正是由圣上的亲弟弟,原先就藩淮南的宣威王统领十七万大军戍守边境,与大曦朝两百年血仇的烈罗国对峙厮杀,同时提防北方蛮荒部落的南下。

侯洛突然插了一嘴,冷笑道:

“王爷当然要命,只是坐在龙椅上那位不想他活罢了。”

田晏泽也冷笑回应道:

“谋反者自然要杀。”

三儿也并未怪罪侯洛的自作主张,只是说道:

“田大人,真龙血脉之间的恩怨,我们这些做臣属的管不着,但……”

弯着腰毕恭毕敬的三儿忽然直起身,直视田晏泽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您虽是青州父母官,三儿却希望您也能为边关百姓想一想。”

中年知州严肃地看着他。

三儿诚恳说道:

“边关撑不住了,十七万大军看似勇猛无敌,但陛下为了逼王爷,限制粮运,后方粮草明里暗里不知被克扣了多少钱粮,账面上给的十万石,军营接收时便只剩下了五万石,这仗怎么打?军屯产量就那么点儿,只能从百姓家中征粮,王爷不是不知道边塞民生疾苦,可将士们没有补给必败无疑,征粮不一定能饿死百姓,不征却一定会被烈罗血屠边关。”

田晏泽沉默许久,一整晚头一回问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人可以派信得过的下属去西北看看,小人句句属实,王爷也不屑做出欺瞒之事。”

与此同时,三儿还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属造物,连同先前放在地上的青州兵符一起呈递给田晏泽,说道:

“这是王爷的令牌。”

由于李家的原因,以及这些人的表现,其实田晏泽心底对三儿等人的身份已经信了七七八八,但仍旧接过令牌细细察看。

他并不知道宣威王的令牌长什么样,但这块令牌的确是王室铸造的产物。

他问道:

“当朝陛下深明大义,怎么可能做出自断粮草之事?”

他说此话并非没有依据,皇帝绝非不懂带兵打仗之人,先帝在时,那是还是太子的皇帝陛下就多次领军出征王朝各地边境。

三儿回答地很直接,毫无顾忌地说道:

“因为王爷不愿意放兵权。别说全部,哪怕王爷只要交出三分之一的兵权,京城那边想必立刻便会将粮草尽数奉上,甚至更多。但,”三儿话锋一转,“兵权一交,这仗更没得打。”

“烈罗新上任的年轻小皇帝当真是雄才伟略,文治武功之才样样不缺,哪怕是我们这些最想要他死的人,都不得不叹一句英雄出少年,如今的烈罗已是今非昔比了,如果不是王爷苦苦支撑,西北根本就没得打。”

三儿高声说道:

“田大人,我正干着大逆不道的事,那就让我说些大逆不道的话。王爷若是手里只有不到十万兵马,他们亲兄弟两个不可能如此离心离德,可陛下根本不明白,或者不愿意相信,没有王爷坐在军帐的最高处统帅全军,西北被破便是注定的局面,他的天下只怕早就被侵吞得残破不堪!”

他的声音带上些残忍与决绝说道:

“既然两头是个死,陛下逼得我们退无可退,还不如反了,好歹保住个天下。”

田晏泽的声音却带着冷酷地说道:

“哪怕背上千古骂名?”

“哪怕背上千古骂名。”

三儿真诚的解释道:

“连年风调雨顺,为何仍有饥荒横行?

为何史书不写上一句,国泰民安?

是不写上吗?是写不上!

现在的圣上,扛不住这座江山。”

“王爷没有野心,他也不在乎未来的史书上会如何写他遗臭万年,他甚至可以立陛下的儿子作为太子,待他死后继续延续所谓正统,但王爷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大曦被外敌一点点蚕食,一切皆是为了大曦和天下百姓。”

“望田大人三思!”

目视着堂下好似要掏心掏肺出来给他看的三儿,田晏泽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实在是很对他的胃口。

他田晏泽是寒门贵子,科举入仕,虽非贫农,比起高高在上的豪门大族,却亲眼见识过穷有多么可怕,他立下壮誓,想要天下人都有饭吃,有衣服穿。

话本里常言穷文富武,都是屁话,穷的连饭都吃不起的穷苦人,哪里读得起书?

富文穷武才是多数人的活法。

王朝数千万人口,八成以上大字儿不识一个,那些个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头兵,多半是穷苦出身。

若是为了天下苍生,说他田晏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也不无可能。

他不知道三儿等人所言有几分为真,是不是为了掩饰宣威王的野心而编织出冠冕堂皇的话,但至少他现在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盯上他了。

最重要的自然是因为浔阳乃至青州自古便是天下粮仓,无论要打外仗还是造反,都需要粮食。

其次,便是田晏泽民贵君轻的心中执念。

在他眼里,百姓最重,君王次之,文臣武官再次。

至于鱼肉百姓的世家贵族,自然是天杀的,死光了最好。

三儿绑架各家家主来到他眼前,未尝不是在告诉他,只要你愿意,这些人都可以死。

真是好大一份甜头啊。

那接下来该给棒子了。

田晏泽说道:

“你说的很合我意,那若是,我全都不听呢?”

鸦雀无声。

三儿先是沉默,而后眼神悲戚说道:

“若是田大人不同意,满盘皆输。”

旋即他抬眼说道:

“所以我们不会让田大人不同意,城外一千多人马蓄势待发,您若是真的不答应,边关自然无幸存之理,但我等不服气,凭什么只有边塞三州遭罪?所以我们只好打开城门,屠城。”

他平静地说道:

“您,还有您的家人,包括堂下的诸位,以及浔阳四十万百姓,你们没打过仗,而我已经在城中下好了破坏水源、火烧内城的布置,甚至青州军,我也多的是手段可以牵制,他们到死都赶不过来。”

“您答应我们,是力挽狂澜于天下既倒的英雄,您不答应,便是同我们一样的千古罪人。”

“介时,您可以猜一猜,黄泉路上的四十万条冤魂,会对您说什么。”

三儿的面无表情,让所有人,包括三儿的下属在内,无不汗毛倒竖,心中胆寒。

就凭他口中说的这些,田晏泽便不敢赌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无奈的说道:

“是你赢了,我的心境,已经被你算死。”

侯洛等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三儿始终不急不缓的脸上,却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你们说了半天,我其实没怎么听懂。”

半空中突然显现出一道人影。

三儿神色大变。

“不是我不想懂,主要是什么边关啊宣威王啊,我完全不认识啊。不过你最后说的,我倒是明白了,原来你想杀光全城的人。”

“可我也住在城中。”

凭空出现的白衣书生神色和煦,温柔地笑道:

“所以,只要你敢动,我就弄死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