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西,一座占地极其庞大的园林,将住宅与游赏结合在一起,设计精妙,草木繁盛,既有假山也有流水,回廊起伏,水波倒影,情趣怡然。哪怕是夜晚已无人游览欣赏,依然沿着小道十步一灯笼,丝毫不显幽暗,单单是这一项便每日不知要耗去多少白银。

江尾李家之能,可见一斑。

一间样式清雅的书斋之内,穿着典雅的宫装妇人正挑灯作画。

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来者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宫装妇人头也不抬,说道:

“来看看我这画儿如何?比起你去京城之前,有无进步?”

“姑姑,您的画儿自然是好看的。”

听见来人压根没有上前观赏,只是敷衍了一句,宫装妇人便知道自家侄儿是有别的事情才过来了。

她向来宠他,笑道:

“勋儿,想要什么东西,姑姑去弄给你。”

李勋说道:

“姑姑,我给弟弟妹妹准备了一份大礼,可现在找不到他们在哪儿,只好来求助您了。”

宫装妇人神色不变,说道:

“那你去找便是,来姑姑这儿作甚?”

“这不是想借您的手,带人各家问问嘛,比如霖家,还有王家。”

妇人终于抬头,盯着眼前这个二侄子。

什么给弟弟妹妹准备了一份大礼,什么借您手带人去各家问问。

这是变着法儿的在怪罪她?

妇人无奈地笑了笑。

李勋摇摇头,老实说道:

“我是猜的,我以为是因为回来得突然,家里便忘记告诉我,只是越想越奇怪,您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疏忽。当然,我也没有证据,就是诈一诈您。”

妇人轻笑一声,若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诈出来。

“想问什么。”

“城外的马贼,还有城里各家忽然失联,都是您的手笔?”

“我哪有那通天本事?”

妇人莲步轻移,放下画笔来到一旁的太妃椅子上款款落座,说道:

“不过是为他们帮了点小忙,让他们能够逃过城门口的检查。”

李勋得了答案,有些许失落,低声问道:

“姑姑,为什么?”

“放心,百姓们不会遭殃,各家的家主今夜过后也会好好的,你的那群弟弟妹妹不会有事。”

“您这么自信?那可是马贼。”

“怎么,担心他们的安危?”

“是。”

她温煦带着笑意的神态忽然一冷,嘲讽道:

“我是个女子,都要说你一句妇人之仁。”

李勋沉默。

她换了个神情,语重心长地说道:

“勋儿,这世上太多人心险恶,只有自家人可以信,你甚至还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李勋当然懂,他是李家次子,是江南一等一的士族权贵之后,这种道理连十五岁的萧离笙都懂,他怎么可能不懂。

可萧离笙不也遇上了朗云秋?

哪怕接触时间很短,他也能看出二人之间的感情不似作假。

她们不过认识半年,李勋和霖青他们却相识十几年。

但,若是李勋听清了那时萧离笙对朗云秋说的话,除了苦笑两声,也没法辩解什么。

他自己觉得真心相待,可有几个人会相信一个大族子弟不会变心?

姑姑说他妇人之仁,说的很对。

只是他难得有些许委屈。

“姑姑,京城人心薄凉不薄凉另说,但我人现在在浔阳,我和他们一起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而你这么做,我觉得不好。”

李勋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着。

李卿月默默看了他半晌,忽然说道:

“你不如你弟弟,今夜过后,你大哥也会不如你弟弟。”

李家三子,皆是旁人眼中的人中龙凤,长子李擎沉稳,次子李勋温良,三子李庆是个痴情的,却也是个读书种子,有状元之姿。

大哥李擎在京城辅佐父亲多年,将来继承族长之位,应该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李卿月却觉得李家今后的族长恐怕是要易位给三子李庆。

李勋没有去细想,只是继续说道:

“与我何干?”

他本就没有争位之心。

李卿月淡淡地说:

“也算是因你而起。”

饶是李勋心思再怎么玲珑,一时间也想不懂这莫名奇妙的逻辑,已是忍不住带着些怒气地说道:

“姑姑,不要想着绕开话题,咱们说的是今晚的事情,你口口声声唯有血脉相连才可信任,那你和父亲最终一个登上族长之位,一个留在浔阳成为代理家主,两个人一路上清算了多少同根同源的李家血脉?你们何来的资格与我谈论这个?”

李勋已算是相当不敬,但李卿月脸上也没有恼怒之色,

“我可是你亲姑姑,你这么说我会很伤心的。”

李勋却知道李卿月是真的生气了,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在同他们兄弟几个说话时特意提上亲姑姑三个字。

青年心一横,咬着牙说道:

“姑姑,我不想管你跟爹想做什么,说实在的我也看不懂为什么分明得不偿失,你们也要执意将其他家族连根拔起,难不成糊涂到真以为李家可以做大到在江南一手遮天?……好,这些都没关系,你必须保证霖青他们不会受性命之忧皮肉之苦。”

李卿月气笑道:

“就因为你们从小玩到大的感情?”

李勋莫名回了一句:

“你能尝的出来爹的血与别人的血味道有什么不同吗?”

李卿月无言。

她又不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当然尝不出来。

李勋这是在说她和她大哥之间的信任,本质上也就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

她不愿意同李勋再争论这个,说道:

“行了,这件事因你而起,我不会让你做那冷血无情的背叛者的,他们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李勋得了保证,心中一喜,可还是忍不住疑惑道:

“姑姑,你提了好几遍,可这件事到底为什么因我而起?我甚至连马匪攻城的事情都是听霖青他们说才知晓的。”

李卿月起身,左手随意提起一灯烛台,迈步来到庭院当中,李勋跟在她的身后,只听她说道:

“今夜之后,李家未来的家主应该会是你的三弟,但李家最关键最重要的人,却会是你。”

李勋面露疑惑。

李卿月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四年前浔阳城最出名的人,可不是别人。”

这件事李勋当然知道,现下浔阳城名人榜第一的是小姑娘朗云秋,可在四年前占据浔阳知名度榜首之位的是正是他李勋!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那出名的情感小故事。

他喜欢她喜欢得不行,虽然尚未有媒妁之约,但经过他不懈的努力,两人终究是两情相悦,同样是痴情,比弟弟李庆成功多了。

不过李庆敢纳妾,他不愿,也不敢。

他曾经对朗云秋说过,若是纳妾,第二日尸体就会被丢在深山老林里。

这并非假话,哪怕在这个凡人男尊女卑的世界,他放下脸面用了三年追求一个比他大了八岁的姐姐。

因为她的身份比他高贵得多。

李勋忽然之间脸色苍白,死死地盯住姑姑。

李卿月却只是自顾自地在庭院中散步。

……

“很难想象,江尾李家会私通一伙马贼。”

田晏泽感慨道。

“田大人说的是,那我们便不是马贼。”

三儿仍是恭敬地说道。

众家主还沉浸在李家推波助澜甚至作为幕后黑手的震惊当中,田晏泽却已经聪明地嗅出了事情的真相。

不是马贼。

那是什么贼?

自然是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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