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加恩:………………
科加恩独自站在空旷无垠的郊野,双手下垂,低着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土壤。
一块一米见方的大坑取代了他熟悉的坟堆,翻新的泥土松散地躺在一旁,坑里空空如也。
偌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科加恩一人,独自沉沦在这片孤独与沉默中。
但是,科加恩的心中却不像鲜血凝结之地那白茫茫的天空一样平淡而毫无起伏。
当思想重回这具肉体的时候,他一定会大发雷霆,用激动的情绪和恶言的咒骂把坑填满。
……如果没有恰好造访的不速之客的话,一定会是这样的。
??:……科加恩。
科加恩吸了一下鼻子,闭上双眼默默地呆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人。
那是一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金发青年,军人似的制服,是不属于冷铁之国的存在。
科加恩:你是谁?
??:呀……你这么说真是无情呐。
??:最近不是才在技力之国见过一次面、还稍微叙旧了会儿吗、老同学?
科加恩:…………
从刚才的出神中恢复过来的科加恩开始转动脑筋,很快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科加恩:你是普蕾雅?
普雷曼:正确的身份是诚之国拓荒队的普雷曼军官。
科加恩:噢……
似乎并不是特别吃惊,科加恩淡淡地笑了笑,柔和得宛如许久未见的好友。
科加恩:怪不得以前总觉得你和别人聊天说话的方式有点奇怪,原来是诚之国……
科加恩:隐瞒的技巧不错呢,我可以想象到你有何种程度的苦衷了。
普雷曼:别这么说,在那些遗传的许愿能力面前,没有什么技巧不是拙劣的。
科加恩:这种时候总有无法由衷赞美西维的心情呢,是吧,哈哈哈……
科加恩:…………
科加恩:你不可能特意跑来找我叙旧,普蕾……普雷曼,突然揭示自己身份的理由是什么?
普雷曼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张信纸,缓缓地在科加恩面前打开。
普雷曼:第七剧是我的直系部下,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一个叫做科加恩的仇人。
科加恩:…………
科加恩:我……明白了。
科加恩并不愚蠢,已经听出普雷曼在向自己表态,表明他是站在第七剧那一边的。
同时,特意公开自己的身份也是彰显自己决心和立场的做法。
——要么是坚定的信任,要么是即将抹杀你的宣言。
虽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科加恩还不是很确定普雷曼的真意究竟如何。
普雷曼:你的信,我已经看到了。
科加恩:嗯。
普雷曼:不过,实际上它的收信人是第七剧,对吗?
科加恩:这没什么差别,只要是第七剧的人看见就足够了。
普雷曼:…………
普雷曼:你想单独面对他,和他做最后的了结?
科加恩:是的。
科加恩坦然地笑了笑。
科加恩: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和这人世间的纠葛也就只剩下一两人而已。
科加恩:最后一场演出有第七剧就够了,其他人……真的是多余的。
普雷曼:还有别的选择,你一点都不考虑吗?
科加恩:……什么选择?
普雷曼:跟我走。
科加恩微微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普雷曼毫无表情的面容。
虽然普雷曼的脸上没有半丝情绪流泻出来,科加恩却仿佛看见了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科加恩笑了,轻轻地笑了。
笑容继而像被石子打碎的月影一样狂乱起来,显露出虚幻中的真实。
科加恩:同学之情我心领了,普蕾雅,但如果你是想给我一个洗白的机会的话……
科加恩:——给老子他妈的滚出鲜血凝结之地。
带着张狂的笑容,科加恩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出了粗鄙之语,回身朝着城墙的方向走远。
普雷曼默默地注视着科加恩的背影,只留下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她并没有什么圣母之心,只是因为天生容易记住所有见过人的容貌,想要忘记他们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而现在,她确定自己可以忘记这位曾经的同学了。
普蕾雅:……唉。
普蕾雅:永别了。
…………
…………
傍晚时分,死亡的呼啸声完全沉寂了下来。
血凝新城安静得像一座墓园,死者皆已安息地进入地下世界。
唯一的火光来源于负责打理现场的帝都守卫军,以及少数等待遣返回家乡的冰融军士兵。
确认过所有朋友的状况之后,我和冷铁的首席辅佐横岭就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地聊上了好一会儿。
能从横岭身上听到的新情报少之又少,几乎都是我在向他倾诉这些天以来的经历。
我惊讶于科加恩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做好了布局,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已经没有必要再为此吃惊了。
从血凝新城到血凝旧城用正常的交通工具提速前往的话,一天就可以抵达。
我和科加恩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天而已。
横岭已经批准我可以前往旧城按自己的意愿处置科加恩,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横岭:国王的外孙女瓦德琳·冷铁,你得把她交给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瓦德琳就在屋里的另一侧坐着。
她面色平静,双手放在腿上,似乎正在抚摸手里的什么物件。
横岭:当初国王会容忍科加恩继续在血凝领主的位置上行事,正是受限于瓦德琳的存在。
横岭:他老人家的想法比我们要坏得多,认为渡城之战过后科加恩毫无惧色地主动求见,可能是因为当时已经控制住了瓦德琳。
横岭:如果等到科加恩主动打出瓦德琳这张牌威胁国王的话,恐怕就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横岭:把瓦德琳送回帝都,也算是你卖了一个人情给国王陛下了,第七剧。
第七剧:…………
第七剧:国王陛下也真是费心呢。
我转头看向瓦德琳,正巧她也抬头看到了我。
第七剧:瓦德琳小姐,和横岭大人一起回去见外公,可以吗?
瓦德琳:…………
第七剧:啊、之前说事后带你游览渡城呢……抱歉,至少先让外公安心一点比较好吧?
横岭:游览之事我会在国王面前游说的,瓦德琳。
瓦德琳:……哦。
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只是被动地接受了我们的安排,但是我能看出瓦德琳并不开心。
我能猜到她一定有想过“自己的利用价值已经快要没有了所以就扔掉吧”之类的负面想法,可我也无力反驳。
回想一下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只希望她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第七剧:瓦德琳……对不起。
尽量诚恳地道歉。若是能原谅我,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瓦德琳:…………
瓦德琳:第七剧,你能收下这个吗?
第七剧:……啊?
伸出手,接过来的是一个不规则几何形状的金属物件。物件用细绳穿着,似乎可以戴在手腕上或者手腕粗细的地方。
第七剧:这是……
瓦德琳: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随身带在手边的物件。
第七剧:为什么给我这个?
瓦德琳:…………
瓦德琳:第七剧,我还是想问你那个问题。
第七剧:……嗯?
瓦德琳:这两天的战斗,你对血凝人的看法依旧没有改观吗?
瓦德琳:那种不惜摧毁自己的做法……和那种人相处在一起,真的不会心有缔结?
第七剧:…………
哈……明明说了不会再回答你类似的问题,在这种时候还要再确认一次吗?
或许等这次的旅行结束了,我会想要拜访一下,特意听听你的故事呢,瓦德琳小姐。
不过现在……
第七剧:不会。
第七剧:如果她真的被逼到不得不那样做了,错的一定不是她。
第七剧:我的……罂粟她……多半是为了我才会变成那样。
第七剧:只要我谨慎行事,和她保持心意的互通,就一定不会有类似血凝新城今天这种下场。
第七剧:退一万步,她如果真的变了我也会阻止她的。假如你想说“如果做不到呢”……哪有男人会在这种事上认为自己做不到呢?
瓦德琳:…………
瓦德琳:你对科加恩,又是怎么看的?
第七剧:……利用他人的那一方面么?
第七剧:称赞他我可做不到,不过看看桑葚,利用者能让被利用的人心服口服的被他利用,也是一种本事呢。
第七剧:要我是被利用的一方,也无话可说。
瓦德琳:……好吧。
瓦德琳站起身来,缓缓地朝屋外走去。
瓦德琳:问了你多余的话,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第七剧:没有的事。对了,如果之后有机会的话,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瓦德琳:我的故事?
第七剧:你和血凝人的故事。肯定有的吧,我都猜到了,毕竟你是个爱游玩的旅者呢。
瓦德琳:…………
瓦德琳:啊……有的。
瓦德琳: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慢慢和你说吧。
第七剧:嗯,一言为定。
横岭起身向我致意,随后陪同瓦德琳一起离开了房间。
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也该向着最终的目标前进了。
…………
…………
一天后,血凝旧城。
眼前的景色令人目瞪口呆。
走过畅通无阻的城门,街道上是一片祥和的日常景象。
农夫们推着装满蔬果的车辆走向集市,带着小孩的妇女手捧点心笑着回到自己的家中。
商店前的顾客和老板友好地打着招呼,用生怕惊动了这片宁静的声音轻言细语地讨价还价。
这和我从横岭口中得知的“死城”二字相去甚远,直像是远离尘世的桃源之地。
预料之中的正面守备、暗中埋伏、血之狂乱什么的,一样也没有出现。
第七剧:…………
街边的角落,几个红发的小孩围着一名男子嚷嚷着什么,飘散出醒目的欢快气息。
血凝小孩A:——输了可要认,不能耍赖噢。
??:嗯嗯,当然当然。
血凝小孩B:那么,做什么样的惩罚游戏呢?
??:哈哈,还请手下留情一点……
血凝小孩C:那就背背吧,背背!
血凝小孩AB:对,背背!
小孩开始将男子当做小山一样攀登,从膝盖一路窜到他的背上。
??:诶?等……突然上来三个有点……
血凝小孩A:不许反悔的,哈哈!
血凝小孩B:快——开车开车!
血凝小孩C:嘟嘟嘟嘟——
??:好吧好吧,这是要去哪儿?
血凝小孩A:去大广场吧!打扫干净、重新装饰过的大广场我还没去过呢!
血凝小孩BC:就是那里!出发!
??:呵呵,好吧。
第七剧:…………
??:…………
在我和男子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化了。
慢慢地弯下腰去,背上的孩子一脸不解地慢慢滑落回地面。
??:哈……孩子们,真是抱歉。
血凝小孩A:诶?
??:突然有了新任务,我得去工作了,今天没法再陪你们一起玩了。
血凝小孩B:诶——要耍赖了吗?
??:不是,真的是工作噢。下次我会陪你们玩个够的。
血凝小孩C:唔……工作的话就没办法了,不能为难你呢……
血凝小孩A:对啊……
??:真是乖孩子……
??:我们明天再见吧。
血凝小孩ABC:嗯,再见啦——领主大人!
??:……再见。
??:………………
用微笑送走小孩,男子缓缓地站起来,轻轻扶了扶头上被孩子们弄歪的小帽,淡然地面对着我。
我仿佛能听见微凉的空气中正奏响出某种冥冥的回声,刺激着全身蓄势待发的细胞。
无法停止的步伐,听了也会为之驻足。
科加恩:你来啦,第七剧。
第七剧:科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