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真茨坐在马车轿厢内,一脸严肃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兰萨。

“我一直在城外,所有人都能为我作证。”他说道,“我甚至不知道那个贝卢坎诊所在什么地方,怎么就成嫌疑人了?”

“因为有人目击到了你。”兰萨拿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一名在当天值班的女医者,她看见了你。”

卓真茨心想,要么是那女医者疯了,要么就是她故意碰瓷。

但碰瓷碰谁不好,偏偏是自己?

马车连夜赶回了伯加城,现在已经停在了宪兵队大楼的入口处。

兰萨走在前面,一整支队伍的宪兵围在卓真茨的左右。

“说实话,如果我是凶手,就不存在我会乖乖跟你们来这儿的事实了。”卓真茨环顾四周,“这些人,拦不住我。”

“如果你想被鲜血军团通缉的话,那就试试看好了。”兰萨也是老手,即便面对的是炽狼这个级别的俢魂者,他也没有一丝露怯。

卓真茨笑了笑,然后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迈着矫健的步子走进了大楼。

……在兰萨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审问室。

宪兵队作为管理城市秩序的组织,需要处理许许多多的案件。而这栋大楼的底层,一共有一百多间审问室。

在每一个审问室的隔壁,都会有另一间由玻璃围成的观察室。

就在经过走廊的时候,卓真茨瞄了一眼隔壁,发现那间房间里面正坐着一名女子。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穿在外面的医者制服也全是褶皱。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女子也恰在此时抬起头来。

她疲惫的视线与卓真茨相遇。

“啊!”女子蓦地睁大眼睛,她用颤抖的手扶着桌面站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像是风中的苇草。

“就是他!”她拍打着玻璃,“兰萨长官,就是这个人!他杀死了朗丁先生!”

隔着玻璃,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不是很清晰。

但卓真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朗丁?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他根本不会去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妮瑞妲小姐。”兰萨抬手示意,“你已经一整夜没有休息了,但接下来这个案件还需要你的配合,所以请你冷静一下。”

“可是,可是杀人犯就在这里啊……”妮瑞妲说着,从最开始的嘶喊变成了无声的抽泣。

卓真茨来到了玻璃前,与妮瑞妲相对。

“你看见我杀人了?”他皱眉道。

妮瑞妲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事到如今,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我在城外。”卓真茨提高了声音,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妮瑞妲狠狠地拍打着玻璃,同时因为愤怒咬破了嘴唇,鲜血滴落在她那一身白色的衣服上,看上去格外显眼。

“行了,不要再刺激她了!”兰萨挡在卓真茨的面前,“朗丁的死状过于惨烈,她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卓真茨再次看了一眼妮瑞妲,然后转向了兰萨:“我有什么必要跑到一个诊所去杀人,然后再跑到城外等着你们找上门来?”

“所以宪兵队只将您列为嫌疑人,而不是杀人犯。”兰萨继续向前走。

“据我所知,嫌疑人等同于罪犯,只不过还没有定性罢了。”卓真茨说道。

“宪兵队找到我,目的不是为了搞清楚情况,而是想让我招供,自己承认自己的罪责,是吧?”

“注意您的措辞。”兰萨侧过脸来,“尽管您是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也无权对宪兵队的执法指手画脚,更不应该随意说出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

一行人来到了另一件房间,那里只有一副桌椅。

兰萨拿起桌上的一沓纸。

“这是那位妮瑞妲小姐提供的昨晚贝卢坎诊所的拜访记录,所有前去探病的访客都会在这个上面签名。”

兰萨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举到卓真茨的面前:“这里,有你的名字。”

卓真茨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最后一行。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不可能!”

卓真茨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纸张。

他决然没有想到……这个字迹,竟然是自己的。

……

此时,在石墙要塞,属于副将的办公室里,隆哲度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消息可靠吗?”副将一直端着那只钢制茶杯,却没有送到嘴边。

“是的,宪兵队已经找到了卓真茨。”前来通报的制裁处干员点了点头。

“毫无疑问是栽赃嫁祸。”

就在干员胆战心惊地等待着副将大人大发雷霆的时候,隆哲度没有多花什么功夫思考便给出了结论。

“我实在想不出,卓真茨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跟那个叫朗丁的过不去。”他说道,“而杀了他,就更荒谬了。”

“听说卓真茨副军团长曾经在‘以剑之名’酒馆与朗丁有过节。”干员小心翼翼地说道。

隆哲度冷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了,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跑上擂台把那个朗丁打得断手断脚。为此,我还专门见过他。”

说到这里,隆哲度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私人恩怨?

不,那也胡扯。

卓真茨会揪着一个朗丁不放吗?这,怎么想都不会吧,更别提把人打断手脚以后还要赶尽杀绝了。

说到底,卓真茨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谁居然敢嫁祸给卓真茨?

得罪了卓真茨,等于就是得罪了第四军团,然后便是整个鲜血军团……

如果对方敢这么做,意味他很可能不是一个人在行动,可能是一群人,或者说……对方的背后有一个连鲜血军团都不畏惧的势力。

“那个叫朗丁的……怎么死的?既然是他杀,那么身上一定会有伤痕。”隆哲度问道。

“这……据说是胸口被开了个口子,一个窟窿。宪兵队的人说,那个朗丁的心脏和肺被直接打碎了。”干员说道。

“一般的杀人可不会用这么夸张的手法。”隆哲度沉默半晌,对干员道:“把朱暮维找来。”

“是!”

杀个人,还大张旗鼓地要所有人都知道,这凶手另有所图。

而那种杀人的手法,让隆哲度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

卓家宅邸内,帕特雷拉正翻阅着近期的报纸。

自从那一晚与暗魇见过面之后,他便多出了一个看报纸的爱好。

要知道,以往他一直秉持着“报纸新闻都是垃圾”的观点。

他不信任一切经由人加工过后的新闻,不相信存在完全客观的报导,认为那都是掺入了个人意志的拙劣文字。

但是,现在不同了。

那天晚上,暗魇说最近会有事情发生,但没告诉他是什么事情。

那么,在帕特雷拉看来,看报纸就是最有效的接收讯息的方法,哪怕它们曾经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垃圾。

但在这个特殊时刻,帕特雷拉愿意承认其价值。

“怎么竟是些花边新闻!”帕特雷拉随手扔掉了手中的报纸,“那个暗魇该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

正当他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手边的传讯符震动了起来。

“纳尔比吗?”帕特雷拉接通了传讯符,“打听到什么没有?”

“父亲!昨晚宪兵队把卓真茨列入调查了,现在他已经被带进了宪兵队的总部大楼!”纳尔比压低声音说道。

帕特雷拉激动地一锤手边的桌面:“你说真的?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有认识的人在宪兵队,他告诉我的。”纳尔比说道,“而且,卓真茨遭到调查,据说是与一起发生在北二区诊所的凶杀案有关。”

“凶杀案?”帕特雷拉愣在原地,“他杀人了?”

他捡起已经被揉成一团的报纸展开:“但是今天的报导里并没有什么凶杀案。”

不,不对。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缺乏思考的结论。

卓真茨明明在前天就已经和萨雫一道出了城,这点事情他也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帕特雷拉是知道的。

他是怎么在城外把城内的人杀掉的?

“这起案件比较特殊,情况也还没有搞明白,所以宪兵队方面没有这么快公开。”纳尔比说道。

“那想必那个被杀的倒霉蛋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帕特雷坐了下来,说道,“按照鲜血军团以往的行事风格来说,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一位副军团长定罪。”

帕特雷拉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凶杀案并非独立事件。

首先,卓真茨根本不在城内。退一步说,哪怕他不为人知地进了城,就是为了杀一个人吗?

尽管帕特雷拉不想为卓真茨说任何好话,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个刚正的家伙。比起他的弟弟卓维匝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理由的事情,卓真茨是不会做的。

那么,是有人嫁祸吗?

这是很容易得到的推论。

但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嫁祸给卓真茨?

难道……!

帕特雷拉脑袋中的迷雾豁然开朗。

“暗魇……一定是那家伙。”帕特雷拉几乎可以肯定,是暗魇行动了。这起凶杀案背后的推手,多半就是钥。

哪怕不是,从结果来说,卓真茨被宪兵队调查,对他帕特雷拉来说也是完全有利的。

至少,这个麻烦的家伙暂时不会来妨碍自己了。

帕特雷拉当机立断——既然目的是要得到名正言顺地得到卓家的家主之位,那么拥有继承权的狄伦娜就是关键。

他拿起传讯符。

漫长的等待过后,那一头并没有被接通。

“嘁,这个女人……”帕特雷拉的脸上露出不耐之色。但是他有时间,他也有金钱,有足够的资本来让狄伦娜回心转意,毕竟以前就是这样。

于是,他坚持不懈地,一次又一次地启动传讯符。

虽然是他动用暴力在先,但是他相信自己给出的条件一定能够让狄伦娜原谅自己。

他是帕特雷拉·琴贡,伟大的矿业家,伯加城内首屈一指的富豪。

如果说这一切都可以被看作一场交易,那么没有人比他更深谙此道。

……

“哎,又来了。”

狄伦娜满面愁容地望着桌上的传讯符。

从一个小时前开始,这张传讯符每隔十分钟便会像这样震动。

那上面浮现出的发光代号,已经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换做以往,狄伦娜一定已经接了,然后狮子大开口地问帕特雷拉索要各种好处——衣服,首饰,珠宝……甚至就是,钱。

但现在,她的内心很清楚,这都只是帕特雷拉把自己圈养在他身边的诱饵罢了。

萨雫坐在一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舅妈,我们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卓真茨哥哥吧?”她问道。

“不,卓真茨自己已经够烦的了,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狄伦娜说道。

现在是晚上八点,而卓真茨在昨天夜里已经离开了度假区前往了伯加城。也就是说,他已经离开一天了。

这里,只有狄伦娜和安凛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他的人,他们只当是卓真茨有急事要处理,所以赶了回去。

可是,谁知道呢?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卓真茨被宪兵队调查的事情一定会传出来。

狄伦娜相信卓真茨,虽然他和他的弟弟一样直来直去,但是城府之深也远超常人。面对宪兵队的盘问,他一定能够游刃有余。

毕竟,不是他做的事情,怎么样都赖不到头上来的。

再说,卓真茨还有副军团长这一身份。宪兵队就算再想要刁难,也决然不敢公然得罪卓真茨。

现在与其担心卓真茨……

桌上的传讯符仍然在震动。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有得到卓德明亲手写下的继承文件和家章,那个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诶?家章?”萨雫作为外戚,并不知晓卓家的事情,她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词语。

狄伦娜有些犹豫,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些多余的话。

萨雫本就是个局外人,她天真地以为狄伦娜抛弃卓家投入琴贡的怀抱只是因为感情纠纷,也根本不知道帕特雷拉的算盘……

无论是狄伦娜还是卓真茨,都没有告诉她真相——事实上卓家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

“琴贡是大富豪,连钱都不在乎,却在乎家章……那个东西一定有很高的价值!”萨雫笃定地说道,“舅妈,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

狄伦娜怔了一下。

她望着眼前的女孩,恍然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多么天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愚昧。可是,就因为这样,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把萨雫和那个人的模样重叠起来。

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大概,是二十年前?

姐姐,她和那个时候的你,几乎一模一样。

狄伦娜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随后道:“萨雫,你不去和朋友们一起玩吗?没必要在这里陪我。”

“唔,其实我也想去,但是一个人出去逛有点无聊。”她走到窗口,望着海岸的方向。

“本来想找赫西姐的,结果人家拉着沃夜西大哥约会去了。”

她的眼神有些落寞。

大家都在开开心心地享受这段时间,我到底在郁闷些什么啊……

“女孩子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会特别关注一个人的。而且,一旦心里有了一个人,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会很难忘记了。”

狄伦娜来到萨雫的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萨雫,你也明白的吧。”

“我……我不知道舅妈你在说什么。”萨雫小声嘀咕。

“卓真茨也真是的,直男也得有个限度。”狄伦娜自言自语,“他的父亲,可比他这个当儿子的高明多了。”

“噗呵。”萨雫被逗乐了,“舅妈,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吗?”

……“咚咚咚。”

门板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

与此同时,房间里吊灯的光芒微微一黯。

……

宪兵队大楼顶层。

这里只有两间房间,一间属于宪兵队的总队长,另一间则属于副总队长。

此时,副总队长办公室内,付佳德正坐在沙发上,聆听兰萨的报告。

“我想说,这是不可能的。”

待到兰萨说完,付佳德才缓缓抬头说道。

“属下也知道这很蹊跷。”兰萨面露愁容,“但是……证据都表明……”

“如果那些证据的真实性也不可靠呢?”付佳德站了起来。

“兰萨队长,并非我不相信的你的判断,只是……那位卓真茨副军团长,是决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的。”

兰萨没有说话。

他知道付佳德无条件信任卓真茨的理由——两人都师出鲜血军团的军事学院,而付佳德算是卓真茨的前辈。

两人相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仅仅如此吗?

“卓真茨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当然,我不要求你立刻撤销对卓真茨的调查令,但是这件事情,要尽快平息下去。”

付佳德说道:“在我看来,这起案件中最关键的疑点是,凶手的手法不应该如此粗糙。”

“您的意思是,这并非凶手的疏漏?”

付佳德说道:“要杀人,何必要给人身上开个窟窿?而且,还让值班的女医者目击到自己的出现。这一切都像是,故意为之。”

“目的,是为了让事情变得人尽皆知……吗。”兰萨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妮瑞妲小姐却亲口指认了卓真茨。难不成,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兄弟?”

或许,有人在针对卓真茨。付佳德这样想,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于是,在付佳德的授意下,兰萨一边安排人对妮瑞妲进行安抚,一边撤销了卓真茨的拘捕令。

虽然他的嫌疑仍未解除,但至少不用在这里过夜了。

“帮我跟付佳德副总队长说声谢谢。”卓真茨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副总队长阁下很信任您。”兰萨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说道,“别让他失望。”

卓真茨的脚步停了一下。

“我就是在谢谢他的信任。”他说道。

……

离开了宪兵队大楼,卓真茨重新感受到了秋夜的寒意。

和阳光普照的白天简直是判若两个世界。

今夜的月光有些黯淡。

卓真茨望着自己的那辆轮动车,不禁叹了口气。

从这里回到度假区,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即便运气好的话,到达目的地也得是半夜的事情了。

他的手刚刚放在车门把手上,口袋中的传讯符便震动起来。

“嗯?萨雫吗?”

卓真茨有些头疼,他在考虑该怎么跟萨雫解释自己一声不吭就回到城里的行动。

本以为狄伦娜可以帮忙拖延一阵。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好好想一想理由,萨雫的联络已经先来了。

“卓真茨哥哥!你在哪里啊!?”萨雫的喊声让他的耳朵嗡嗡直响。

“声音太大了,怎么了吗?”卓真茨没想到萨雫这么激动,难不成对于自己的突然消失感到很生气?如果是这样,那可麻烦了。

他懂打仗,但是不懂怎么哄女孩子。

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听出了一丝异样。

“卓真茨哥哥,你快回来……舅妈,舅妈她不对劲……”萨雫的声音充满了不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一下,你说狄伦娜怎么了?”卓真茨问道。

“她从刚才起就一直不说话,就好像,好像……”萨雫的喉咙有些干涩,她努力地让自己的话语清晰地传达出来。

“像是木偶一样,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卓真茨一时半会儿没搞明白。

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不,不对,萨雫的语气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让其他人帮忙。”卓真茨坐进了车内,“我会很快回来,有事联系我。”

不待萨雫说话,轮动车的储魂匣便发出了全力运转时的轰鸣。然后便化为一道黑影,向着无人的街道上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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