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千醒来时,身上盖着樱秋水的毯子。

周围被细细地清理过,不复昨夜的狼藉一片。

樱秋水给冷小千买的各式换洗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她身边。竹笛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娟秀的小字。

「小千,天冷了,要自己多添衣服,记得按时吃饭。」

清晨的风很冷,冷小千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裹紧了身上的毛毯,上面还残留着狐娘的香气。

她苦笑一声,怅然若失。

果然、还是走了啊。

冷小千把脸蛋埋到膝中,蜷缩成一团。

“大笨蛋……”

**********

对于卡弗斯公爵领的百姓们来说,最近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公爵之子娶亲,普天同庆,届时会有盛大的庆典。主街两旁的酒楼商铺到时都要以红绸装饰,外地人行走其中,喜庆的气氛铺面而来。

这次小少爷虽然只是迎娶侧室,不过这娶亲的规格却十分隆重,按照狐族的传统,新娘在结婚三日之前便不能与新郎见面,且要搬到远处,等大婚之日再由新郎派人迎接,迎的越远越代表男方对女方的尊重。

所以樱秋水早早的就搬到了距离公爵府很远一处猎场的行宫之中,随同而来的人都在忙碌,她的父亲也在城中应酬着一个又一个的酒局,因为稍有眼光的贵族都能看出,这位来自狐族的新娘日后定会在公爵领占据一席之地,此时拉拢交好,日后定有大用。

而樱秋水这几天就好像生活在梦境中一般恍惚。

对于她的不辞而别又突然回族,族中老少都没有对此感到惊讶,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她被一环又一环紧锣密鼓的安排推着走,仿佛她只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唯一的价值就只是出嫁。

她拿出冷小千送给她的一枚龙鳞,爱惜地抚摸。鳞片的触感滑滑凉凉的,指尖仿佛染上了属于龙娘的那一抹冷香。

她幻想过很多次,如果冷小千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好了,哪怕就一会儿。

可她又每次都匆匆地打断了自己的妄想,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是啊,即便是现在和她说说话,那又能怎样呢?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情愿但却无法抵抗的事情,比如再过几天,自己就要变成那个陌生少爷的侧室。

公爵曾带着她和她的父亲参观领内的矿石开采,那是公爵领繁荣的底气和基石,获得部分开采权也是这场联姻的目的之一。父王惊叹于堆积如山的各色美丽矿石,她却替那些骨瘦如柴的矿工心痛落泪。

公爵对自己的子民爱护有加。但对躲避战乱来此的流民却依旧把他们当作猪狗,让他们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辛劳一生,最后在矿石病中痛苦地死去。

这片领地表面上歌舞升平的背后,支撑着的却是无数血腥与枉死之魂。

那公爵之子又岂能不知道此事?如此残酷之人,自己将来嫁给他,又哪里会有宁静祥和可言呢?

尽管自己并不想,但却无力阻止。

都一样,看来全天下的贵族都没什么不一样。那一刻,樱秋水恨毒了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正是这血给她烙上了禁锢的印记,让她一世得不到自由。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樱秋水一直坐在行宫的床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一望就是一整天,似乎周围忙碌的下人都像空气一般,而她的脑袋里面,想的都是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风景,西南群山此刻秋风萧瑟,而自己眼前的窗外却是翠绿一片,就好像自己的童年。似乎孩童时的记忆也都是夏天,她从小就没有自由,母亲死的早,当时她还年幼,却已经养成了孤僻的性子。她的父亲不许她走出屋子,所以她只能在空荡荡的大宅里独自玩耍。她喜欢逗弄笼中的鸟儿,那是这个空荡荡的家里除她之外唯一的活物。她当时认为夏天时的鸟儿总是活蹦乱跳放声歌唱,但此时望着窗外树上的鸟儿,却明白了,原来鸟儿在笼中欢快的原因只是希望飞向自由的那一抹蓝天,却与气温无关。

窗外树上的鸟儿一边梳理着羽毛一边好奇的望着她,这一刻樱秋水分不清身在笼中的究竟是谁。

她又想到了冷小千,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虽然惊心动魄,但却比她之前生命中所有的时光加在一起还要精彩。想起那些光景,樱秋水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丝笑容。

而下人们见她这样,心中却十分的担心,如今大婚在即,这位狐族公主却心事重重的样子,整天整天的不说话,连饭都很少吃。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小公主只不过是待嫁前的女儿家心事作祟,过些时间就好了。但谁料到几天下来她一直如此,每天望着窗外出神,偶尔还会没缘由的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们背地里都讨论,莫非这小公主是前些日子失踪后受过什么刺激?这长久下去那还得了?她莫不是疯了吧?公爵少爷何等一表人才,这娶个女疯子成何体统?

好在这些事情与他们无关,几天后就是迎娶她的日子,只要能让她平安过门就好。剩下的事情,都不是他们这种月薪五百个金币的人应该操心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转眼,大婚之日就来到了。

天还未亮,女仆们就忙活了起来,出嫁需要的事物早就准备得当,她们用红玫瑰的温水为樱秋水洗了脚,水盆底下还沉淀着金粉,寓意登金吉祥。樱秋水穿着红衣,梳妆整齐之后,她茫然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是那样的陌生。

眼见着东方天际红日破晓,只瞧着猎场官道上走来了长长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足有上百人,队伍之前乃是鼓乐官,他们一边演奏着欢快的曲子一边高声吆喝着号子,后面是骑兵,身着新衣骑着骏马,威风十足,之后是迎亲的马车,八匹膘肥体硕的白马浑身没有一丝杂毛,此时也是披红挂绸,拉着一辆精致的凤辇慢慢的走着。再后来便是随行的侍女,她们手持花篮,篮中装满花瓣干果,一路一边走一边撒,带着百姓们的祝福和欢呼之声朝着猎场行宫走来。

人实在太多了,脸上都挂着一样的笑容。在樱秋水的眼里,那些同质化笑容连成了一片,让她打从心底开始感到害怕。

直到她被扶上了马车,迎亲队伍欢呼着往回走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就这样,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梦想,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定义了么?

这条路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从狐族公主到公爵领贵族,就这样,从狐族到公爵府,就这样,从一个鸟笼走进了另一个鸟笼?

迎亲队伍中欢呼不断,歌舞声声,而马车内,樱秋水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就这样,没有了自己,没有了选择?

她想哭,却如鲠在喉,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能不停的颤抖着,仿佛没了魂灵,连希望也渐行渐远。

尽管就是这样,尽管只能这样,但为什么,心中却还是这么的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始终飞不出这自己最不想要的生活?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樱秋水的胃里开始翻滚,心开始疼,一刀一刀,在喜庆的歌舞声中,所有的过往,过往的向往,向往的自由仿佛都变成了刀子,开始扎她的心。这种痛最伤人,因为哭不出,也叫不来。

而迎亲的队伍哪里明白这新娘的心事,他们牟足了劲儿呼喊着号子,吹打着乐器,歌声嘹亮,越岭翻山。

然而就在走了半个时辰之后,走在最前面的礼官却愣住了,只见那官道正中,不知何时竟被一名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占据。

见到上百人的浩荡队伍停了下来,那神秘人大声喊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那声音清冷动人,让樱秋水死寂的心忍不住怦怦乱跳了起来。

“要想从此过……”

神秘人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一把将罩在头上的兜帽掀开,露出一头璀璨的银发,一对小小的龙角,和一张绝美的娇颜。

“新娘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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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我期待了好久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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