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响之后,秋风走进了这个房间。

随着房门闭合,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直到这种时候,谷雨才有机会可以去仔细端详她的脸。

很端庄的姑娘,眼睛里有一种明显的,‘没被欺负过’的目光。

谷雨知道那种目光是怎么来的。

许多娇生惯养,家里条件极好所以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应有尽有的孩子,都会养成那样的目光。

说是娇憨也好,说是纯粹也好,总之需要为生计而发愁的早八晚八人是没办法养成这种目光的。

谷雨虽然估不出她的身份,但也知道能随意拿出那么一颗大珍珠的人,绝不会是什么普通家庭。

今天她穿的是一件黑底云纹的曲裾深衣,身体各处都被包藏在衣裳下面,若是想要一探究竟,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倒是这个颜色,让谷雨有些恍惚。

黑色啊。

啧。

楚浣特意叮嘱过他,在天汉,穿黑衣的都不是寻常人。

因为天汉土德,土德尙黑。因此穿黑衣的必然是皇室贵胄,至于其他人虽然也有仿穿黑色服装的,但若是没有那些贵胄的财力物力,就算勉强缝制出来也做不到那么细致。

以这姑娘衣着针脚之细密来看,毫无疑问,做工如此上乘,也决然不会是什么等闲的裁缝能做出来的。

谷雨暗暗想着,所以她应当是什么皇室贵胄吧。

不愧是常安啊,扔块砖头都能砸到八个贵胄。

似乎是迎接上他的眼神,秋风慢慢的提起裙摆,撩起裙裳下摆,展露出那双着翘头圆履的小腿。

较为遗憾的是,里面还穿着中衣,所以想要看到少女细腻的皮肤就绝无可能了。

谷雨倒是似有所悟。

“这是又让我帮忙脱鞋是吧!哎哟,这帮贵族自己都不会脱鞋的是吗!”

他那么嘀咕着,便就俯下身去,扶着她在矮墩上坐下,脱去圆履以及用于保护足部的布条。

倒也不是谷雨比较变态,只是这样的距离不可能半点气味都闻不到。细细嗅闻了一下,竟还有种熏染过的香气。

“连袜子都要用香料熏过啊!真不一般。”

他那么嘀咕着,将脱下来的鞋子并排放到一旁,布条也同样挂好。

于是这样子,便能欣赏的到她的双足了,虽然足背几乎都在长裙遮蔽之下,但却能够看到裙摆外的脚趾,那五根短圆可爱的白净脚趾,每一根似乎都踩在谷雨的手掌心里。

秋风略微点了点头,似乎对于谷雨如此眼力还算满意。旋即,便取了坐具跪坐下来。

于是,就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谷雨同样也搬来坐具,跪坐在他对面。

这东西意外的很好用,屁股坐在弧形上,双脚则是垫在盘下,坐起来意外的并不压腿,也不会感觉疲累。

只是谷雨很好奇那件事情。

——既然都有矮墩子了,干嘛不加高一点当椅子坐啊?

略微摇了摇头,回过神来,谷雨看着眼前正襟危坐,双手都垫在腿上,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秋风。

“秋风姑娘。”谷雨主动出击:“既然来了这种地方,为什么却是这幅样子,莫非是不喜欢与人亲近,还是?”

他抽了抽鼻翼,立刻让自己露出一种哭腔:“莫不是卑下哪里做的不周全,还是,惹人厌恶了?”

秋风静静看着他,脸上却肉眼可见的露出一种玩味的笑容。

这一套她见过。

毕竟,她就是玩这一套的高手。

但出乎意料的并不讨厌谷雨。

因此便开口说:“我不喜欢。”

谷雨说:“是不喜欢我吗?”

秋风略微摇头:“不喜欢蓝楼里以色示人的男人罢了。”

谷雨:……

他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嘛!

秋风玩味的看着此刻的谷雨,突兀开口道:“我不喜欢这个样子。你恢复一下。”

谷雨微怔:“我?”

秋风略微点头。

“你这幅样子或许能瞒得过其她人,但想要哄过我却还差些,我对你现下的样子,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和那些寻常的蓝楼男子,倒也没有甚么区别,与我初次见你时截然不同。”

谷雨更加错愕:“你见过我?”

这,这不对吧!

他可是只外出过一次,就是量体裁衣的那一次。

“难道就是那时候?”

谷雨心下明了的同时,又有些郁闷。

合着就见了一面,就找过来了!

“想要看我真正的样子么。”

谷雨想,那倒也是没有什么所谓。

他便将双脚从坐具下面抽出来,一脚踢开了坐具,将那矮墩子拿过来坐下。

虽然还是坐板凳一样,却感觉舒服了许多。

看他坐在矮墩子上敞开双腿,秋风说:“这幅样子倒是有些不知廉耻,我看你模样,也不像是胡人后裔,怎的喜欢这胡坐。”

“廉耻是给外人看的,舒展开双腿总比跪坐着要舒服得多。”谷雨抻了个懒腰:“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自己试一试。”

她果真站起身,叫谷雨让开,谷雨便起身退到一旁,把那个矮墩子留给她。

她就学着谷雨方才的样子坐在矮墩子上,只是却不和谷雨一样敞开双腿,而是并拢着腿脚,抱着膝头,看起来倒是有些乖巧的样子。

她略微皱眉:“并不怎么舒服。”

谷雨说:“首先你要把腿放开。那么压着,便和跪坐又有什么区别。”

她倒是从善如流,真将双手放开了。

只是无论怎么坐都不太对劲,最后便斜坐下去,将双腿并拢交叠,侧坐在矮墩子上,这下总算感觉好多了。

“虽然舒服,却不雅观。在她人前是决不能如此的。古人说,‘淑女慎独’,便是说哪怕是在无人的时候,也必须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破坏了‘礼节’。”

谷雨说:“古时的东西未必就有用,古时的周天子……周天女只能吃些狗肝、肉酱,可如今的人想吃肉酱,哪怕是寻常百姓家,若有机会也是可以吃到的。我听说未央宫中的贵人虽然提倡简朴,但平素的吃穿用度,已经比周天女祭祀时还要奢华。难道还要恪守古礼,使人人都只能吃些野菜青草吗?”

秋风微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谷雨。那目光如同针尖,看的谷雨后背有些发烫。

不过他倒是并不畏惧,对秋风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秋风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我天汉一朝自然有天汉一朝的制度与规矩,自然是要‘王道’与‘霸道’兼而用之,难道我们还要效仿古时周朝,只用所谓的礼仪道德去教化百姓吗?

“若是什么贤良文学,学室大能说出这番话来,我倒还有些信服,想不到你一蓝楼男子,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秋风将谷雨那张脸看了又看。

所以,这便是他真正的样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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