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仅仅睡了一觉,眼睛一闭一睁,百年岁月就匆匆而过。

当时的梁洵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所带来的冲击,比自己死而复生来的更大。

凡人都以为山上仙师动辄可活百年千年,出口便是言出法随,实则纯粹是没修过仙的普通人对修行的幻想,的确修行可以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最顶尖的修行者甚至出手便能搬山填海,但如果不是专修寿元道的修士,寿命无非也就是比起寻常凡人多了大概一百年,能活到两百多岁便算长寿,只是修行者容貌随时间的变化不像普通人那般明显,才有了仙师长生不老的传言。

梁洵在集市上挑挑拣拣,用二十钱铜板在地摊上买了一个木制的机巧玩偶,圆头圆脑,四肢可以拆卸下来,倒是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想必云秋会很喜欢。

逛得也差不多了,正欲返回自家酒楼,忽然前方人群朝两侧避让,一队总共二十来人的兵卒提刀经过,得益于浔阳城的富庶,这群隶属于浔阳知州的兵伍个个带满了甲胄,手中的制式长刀也是王朝兵器司最新的样式,放在别地兵卒的眼里只怕是要馋的流口水。

这支小队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壮硕男人,身形高大威猛,面相却看着沉稳,不会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鲁莽之感。

他正领着队伍前行,忽然间看见手上抓着木偶的梁洵,便抱拳行了一礼:“梁老板。”

梁洵点点头,说道:“陈伍长,许久不见。”

被唤作陈伍长的男人咧嘴一笑,上次见面还是在半年前,梁洵刚刚来到浔阳城的时候,之后他就被调去了别处守戍,前两日才刚刚被上级命令回来。

“梁老板,您还能记着我,我感觉很开心。”

壮硕伍长有些感慨,这等英雄一般的人物能够记得他一个小小的守城伍长,若是说出去当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别看眼前的梁洵一袭白衣,如同一个儒雅随和的书生,人家可是只身提剑杀穿一路山匪的猛士,当初看得他是心潮澎湃,若非他从头到尾没有看到那些传说中才有的神仙术法,他几乎都要以为梁洵正是人们口中的山上神仙下凡。

梁洵也很开心,陈伍长说的话正是他想听的。

“谢谢你,你能这么说,我也很开心。”

简朴、直接。

某种意义上,他能算是梁洵的老师,因此梁洵记住了这个粗中有细的伍长。

“梁老板,我前些日子刚刚从往北一些的城镇被调回来,不止我,不少先前被分配到州镇边缘的老人都被调了回来,听说是近期附近有贼人作乱,上头不放心新兵蛋子,为了保证收获祭祀的顺利,临时做的布置。”

壮硕伍长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梁老板,那群贼人来头似乎不小,而且有尚未确定真假的消息声称他们会趁机搞事,得做好准备,若是有必要……希望您能出手相助。”

梁洵问道:“这是你们上面的意思?”

壮硕伍长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是……我自己的意思。我老觉着,要出大事……当然,您要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活儿……”

梁洵心领神会,说道:“无妨,必要时,我会帮忙的。”

他虽然只在浔阳待了不到半年时间,但他和浔阳城传说里的那位道友却是意见相同,粮食丰收的季节里,就是要开开心心,不应有其他变故。

壮硕伍长闻言大喜,拱手抱拳道:“多谢梁老板!”

拜别壮硕伍长之后,梁洵步伐随意地回到了酒楼,刚进门就是一愣。

两个正在大快朵颐的人形老鼠见到门口来人,当即慌忙停下擦嘴。

好啊!

两个欺师灭祖的家伙,居然不等我回来,自己偷摸开吃!?

梁洵和善地笑了。

小姑娘朗云秋暗道不好,打算使一招以进为退,脱口而出喊道:“师父

!今天天气真好,我觉得我得多练一个时辰的剑!我去后院了,您好好吃螃蟹啊!”

少女朝着后院飞奔而去,边跑边喊道:“还有师父,其实我一开始是拒绝的,六哥让我吃的!他说我们得替老板试试味道!”

梁洵转头盯着青年微笑。

许六被看的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地说道:“哈哈哈,老板您别听云秋丫头胡说,这孩子真是……哈哈哈……”

身为酒楼里唯一的杂役和梁洵的半个弟子,一个人能顶六个人干活的天底下最强小二,许六机智的脑袋正飞速运转,从无数可能的选择当中挑出了一个自认为最靠谱的,说道:“哎呀老板,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起床就捡到二两银子啊!想必是神仙给的启示,让我们用这笔钱好好享受一下丰收,您在这先吃着,我这就用它再去买几斤螃蟹来!”

不等梁洵说话,许六拔腿就跑,朝着市集而去。

不愧是酒楼守护者·碗碟清洗者·地板永恒圣洁的守护之人·端茶送水之神·上菜圣使·许·究极打工人·六,脑子就是转的快!

就是可惜私房钱得多攒半个月。

梁洵挑了挑眉,其实他只是想让这两个小兔崽子给自己剥螃蟹作为惩罚,可惜两个家伙想得太多。

罢了,看来自己的修行还不到家。

既然上天安排他侥幸不死,梁洵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却对他很有意义的任务。

说话也好,做事也罢,能直接讲的,就直接讲,绝不含蓄,模棱两可。

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寻常人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毕竟只要活着,怎么可能把所有事都说出来?难不成你觉着一个家伙碍眼,便一定得说出来?

这种人,往往不好相处,说好听了叫心直口快,说难听了叫没心没肺。

所以梁洵也不把握不好这其中的度,况且言语行事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改过来的,若是一年就能把过去八十几年的做事风格改过来,未免也想的太容易了。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这么做?

梁洵看着眼前蒸熟了的螃蟹,挽了挽袖子,开始变剥壳边啃。

他还记得,师父和师姐也很喜欢吃螃蟹,但蟹壳难剥还有味道,女子自然不喜欢沾手,他身为三个人里辈分最小的,自然而然地担起了剥蟹壳的任务,那时的他剥的开心,两个女人吃的高兴。

后来师父死了,他就只剥给师姐吃了。

再到后来,宁辞秋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他也就再没剥过螃蟹给别人吃过。

但那些回忆与心情,他没忘。

到现在也没忘。

梁洵放下了对宁辞秋的执念,不代表他忘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以及对那些事情的怀念。

而他不希望类似的结局再发生一次。

很早以前梁洵便时常在想,若是自己没有对她隐瞒自身来历的事,即使仍旧不会有个好结果,但或许,不至于走到那样一个地步。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但他绝不会再犯下这种错误,这已经成为了他绕不过去的心结。

因此,没有必要的人自然无需提及,但朗云秋向他表明想要修行的那一天起,他就告知了她自己乃是天生魔胎的事情。

天生魔胎,也即传说中魔道杀星转世,实则应当是过去某位证道的魔修大能转世,历史上每一次的天生魔胎现世,修行界便会迎来血与火的冲突,因为魔胎注定会以无匹之势崛起,成为大世中最耀眼的那颗星之一。

对正道而言,他便是最需要消灭的大敌,或许没有之一。

不过,朗云秋当然什么也不懂,她哪里管什么魔胎仙胎,师父拜了最重要!

至于以后,她对自己会是什么看法,那就是以后的事。

梁洵尝过了美味,缓缓起身,用灵力清洗掉手上的碎末与余味,准备回房看看新买的话本。桌上的,自然是等许六回来收拾。

笑话,许六不收拾,难不成他这个老板收拾?

做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样子。

这很不含蓄,十分直接,嗯,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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