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赛席上的人们都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整个地下空间前所未有地安静,连最狂热的好斗分子都闭上了嘴。

怎么回事?他们刚刚还在为我欢呼啊?

只需要一秒钟不到的时间,我手上的这根冰刺就会刺穿这个小女孩的面具,在那娇嫩的脸上留下无法想象的伤疤。

小狼,你有些本事,但是也仅仅只是在普级斗赛这种水准的层面上有些本事罢了。

我会告诉你,我是与你们不同的。

我曾经在强级斗赛出场,你们拼尽全力的战斗在我看来不过是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我,朗丁,是最强的。

明明是这样精彩的表演,为什么你们都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视线转移,看到了擂台中央的那个男人。

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吗?

“你是谁?干扰比赛吗?”

“你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然后准备挨揍。”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那个男只是在注视着这个小狼,却对我视若无物。

“你在搞笑吗?”

……

事实证明,那个叫做卓真茨的男人并不是来搞笑的。

搞笑的是朗丁自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超出了他的理解。

首先是手上的冰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击碎。

然后想要用飞刀偷袭,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卓真茨抓住了手腕。

再下来的事情朗丁就不想回忆了。

被野兽盯着是什么感觉?明知道会死却还在乞求野兽给自己留个全尸是什么感觉?

不想回忆。

在诊所的单人病房里,朗丁半躺在床上,背后靠着枕头,这样好让他直起上半身来。

至于四肢……右手,左手,还有左脚,在那场比赛中全都被打断了,现在绑着厚厚的木板用以固定。虽然尚且能够恢复,却也需要花一些时日。

朗丁用唯一还能活动的右手,拿起床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这段日子,他已经知道正上方的天花板表面有几块斑点了。

太无聊了。

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那些在酒馆称兄道弟的家伙,在他惨败之后没有一个前来诊所探视。

在光辉的时候,这些人极尽吹捧之能事,而跌落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看你一眼。

不过对朗丁来说,他们没有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

“咚咚!”

房门被敲响。

朗丁换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别来烦我。”

但他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房门被推开了,一名穿着白色医者服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对着朗丁左看右看:“朗丁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妮瑞妲,你就听不懂我说的话是吗?”朗丁瞪了他一眼,“我说别来烦我。”

妮瑞妲非但没理会朗丁,反而拿出一只小本子翻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病人突然烦躁,这种情况应该是……”

“可恶!”朗丁突然偏过身子,伸出右手抓住了妮瑞妲的衣领。

“我很好!你觉得我很可怜吗?滚,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

他用力地将女子拉了过来,以至于后者的膝盖磕在床架上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痛!”妮瑞妲闭着眼睛,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朗丁一怔,又推开了她。

“朗丁先生,现在是恢复关键期,不管是身体也好,心情也好,都要保持平稳的状态。”妮瑞妲揉了揉膝盖,然后蹲下去捡起了笔记本。

“你太啰嗦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朗丁翻过身去。

“我是一名医者,虽然还是见习的啦,但……这也是我的职责。”

妮瑞妲说道:“您是我进入诊所以来接手的第一位病人,我需要全面地,完善地观察您的情况,尽我所能帮助您康复。”

朗丁不再说话,这句话他已经听了无数遍。

一个迈过门槛的新人,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说不定她还觉得自己能够在医疗行业发光发热。

和俢魂者是一样的。

他们都觉得自己会有一个无限可能的未来,但其实大部分人都是炮灰,最终粘在别人的鞋底。

这根本毫无意义。

即便妮瑞妲有多么乐观,她也终将会被现实击败。

这段时间以来,朗丁用各种话语羞辱,打击她的梦想,然而竟然只是被当成了心理状态不稳定,反而让妮瑞妲更加坚定了要治好他的决心。

“朗丁先生,和我说说您的比赛吧。”妮瑞妲坐在床边的板凳上,怀中抱着那只笔记本。

“我最近查了很多资料,发现那些参加比赛的人真的好厉害!”

“怎么,心理辅导开始了?”朗丁回头瞥了他一眼,用极具嘲讽意味的语气说道。

“就当是吧,聊聊天也好过一个人发呆嘛。”妮瑞妲根本没听出来,依旧满脸笑容。

“你……嘁!”朗丁无话可说,面对妮瑞妲的笑容,他竟然感到无奈。

“说来听听嘛!朗丁先生您可曾经是打进强级斗赛的选手!”妮瑞妲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大约五分钟后,朗丁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你懂什么?强级斗赛,是彻彻底底的‘绞肉机’,多少俢魂者在这个级别竞争,又诞生了多少的失败者。”

朗丁冷笑:“如果我没有遇到那样的怪物,应该还能在那个级别多停留一会。”

“可是,您是从普级斗赛晋级的人啊,您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已经是成功者了。”妮瑞妲说道。

朗丁愣了一下,他从未这样想过,毕竟他曾经无比狼狈地从强级斗赛的擂台上退出。对他来说,输了,就是失败。

“你可真是会往好处想。”朗丁撇下一句话,扭头望着墙角的十字框窗户。

云层有些发暗,这是下雨的征兆。

“我觉得,能够站在擂台上就是很厉害的,只是……”妮瑞妲垂下眼睑,望着怀中的笔记本,“希望谁也别受伤,那就好了。”

“愚蠢。战斗只要分胜负,必然有人受伤。”朗丁没好气地说道,“再说,没人受伤,你也得失业。”

“那也挺不错的。”妮瑞妲忽然笑了起来。

“哈?”朗丁猛然回过头望着她,不知说些什么。

“如果有一个大家都不会受伤的世界,我应该在做别的事情吧。”妮瑞妲凑到朗丁的耳边,悄悄说道,“其实,我的第二志愿是当老师呢。

“你这家伙,天真过头了。”他有点想笑,但是又与之前不同,心中并没有想要嘲讽她的意思。

他的嘴角上扬,但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反正,看到大家开心,我也开心。”妮瑞妲相当认真。

多么乐天的家伙,大概也就适合在诊所里当知心大姐姐了。朗丁心中不屑,但是烦躁却少了许多。

“喂,你想听比赛的事情?”他闷声说道。

妮瑞妲睁大眼睛,兴奋地连连点头。

“虽然我觉得你只是看个热闹罢了,但这种机会也是很难得的。”朗丁撑起身子,妮瑞妲立刻放下笔记本,扶着他靠在了枕头上。

挂钟的阴影在墙面上缓缓地偏转过一个角度,窗外开始下雨。

雷声从远方传来。

房间内,朗丁喋喋不休地回忆着他的光荣历史,讲他是怎么从一个初入普级斗赛的菜鸟,一步一步最终摸到了强级的门槛。

这其中不乏他夸大自己形象的内容,但是妮瑞妲哪管这些,她聚精会神地听着,显然也是完全被吸引了。

“……那个叫宝路哥的,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宝大王’。”朗丁嘲讽道,“多么自大的称号,在这个级别,没有人敢在我面前称‘王’!”

“他空有蛮力和一些格斗技巧,但是在俢魂者的面前,那都不够看。”

“本来我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他竟然敢跟我打赌!正因如此,我要让他把底裤都输掉!”

妮瑞妲追问:“那,那后来呢?”

“他理所当然地输了。并且欠了一屁股债,他老婆为此跟他离婚。”朗丁幸灾乐祸,“这就是下场。”

“好可怜……”

“可怜?”朗丁的笑容突然消失,“这有什么可怜的?宝路哥那家伙不过是赢了几场便得意忘形,甚至跟我打赌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他这一天的下场?”

“装逼装到我头上来了。”朗丁冷冷说道。

“可是,他的家庭却……”

“那与我无关。”朗丁摊了摊手,“那是他的事,是他需要承担的后果。我只需要欣赏他那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就可以了,哈哈哈!”

妮瑞妲咬着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认为不对。”

“什么?”

“的确那位宝路哥要承担这样的后果,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是努力过了。虽然是对手,但您不应该这样嘲笑他。”妮瑞妲说道。

“砰!”朗丁猛地一敲床架,“胡说八道,自食恶果的是他,我为什么不能嘲笑?”

“因为,若有一天在他的位置上的是您,您也绝不会希望自己受到这样的对待。”妮瑞妲并不惧怕朗丁那凶恶的眼神,反而是与他对视。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淋到脚。

这一瞬间,朗丁又想起了那个叫做卓真茨的男人。

手脚都被打断,趴在地上的自己,比起宝路哥来更像个可怜虫。

毕竟,宝路哥有手有脚,还能靠搬砖自食其力;而他呢?这段时间以来只能当个废人。

妮瑞妲的这番话,正说中了朗丁心中的痛。

宝路哥的经历,其实他早已体会到了。

仔细想想,自己与曾经的宝路哥是一样的,都是井底之蛙罢了。

当遇到同样的处境的时候,反而是五十步笑百步的朗丁显得更可悲一些。

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被乌云覆盖,看上去如同黑夜提前降临。

朗丁忽然没了兴致,他掀起被子躺了下去。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他翻了个身。

妮瑞妲有些不知所措,她轻声道:“对不起,我无意冒犯的。”

但是朗丁没有回应。

她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思绪。

“请您好好休息。”

妮瑞妲站了起来,但是膝盖的疼痛让她不由地轻呼一声,一下子没站稳,不得不用手扶住椅背。

朗丁的脑袋动了一下。

妮瑞妲揉着膝盖,缓缓地走出了房间。

等到房门关上,脚步声渐渐消失,朗丁才侧过身来。

他望着天花板,随后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柜子上的笔记本。

大概是忘记了吧。

出于好奇,朗丁随手翻了几页。那上面写的都是不知从哪里摘抄来的医疗知识,其中还有一些被画上了重点。

几乎每隔几页,就会看见下方画着一个有些抽象的圆脸,旁边有“希望朗丁先生快点好起来”的字样。

嘁,这画的是谁啊?我有这么丑?

朗丁嗤笑一声。

这个妮瑞妲,看上去也有二十来岁了吧?怎么还这么幼稚。

不过,这倒也是她的特点。

朗丁放下了笔记本,再次望着天花板。只不过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他已经看不清那上面的斑点了。

她的膝盖应该没事吧……

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糟糕!估计是想起来把笔记本落在这儿了。朗丁赶紧把笔记本放回了原位,然后翻过身去,把被子盖好。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不过,他却有了一个坏心眼的想法。

待会儿问问她,本子上画的那个是谁。哟嘿,她的样子应该会很有趣吧!

……

这座私人诊所里的设施有些老旧,而所长又很抠门,所以从来不肯花钱修缮一下,所以实际上没有多少病人愿意来这儿住院。

若不是还有像妮瑞妲这样兢兢业业的员工多少挽回一些诊所的形象,不出两年这里就要关门。

所以,她格外在意朗丁的情况。一方面是为了诊所的名誉,但更多的是因为她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够健康。

今天似乎是朗丁住院以来,话最多的一天。

妮瑞妲也很开心,她听到了许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斗赛啊,什么时候也想去买张票瞧瞧呢。”她坐在走廊入口处的柜台后方,双手撑着脑袋。

“等朗丁先生康复以后,能不能拜托他呢?”

窗外,又有雷声传来。

昏暗的走廊显得有些阴森。

“啊,糟了!笔记本!”妮瑞妲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但这一下膝盖的疼痛再次传来,她不得不咬着牙坐了下去。

“唔……”她苦着脸,揉着膝盖,“朗丁先生其实是个好人,就是有些凶。”

或许,我说的话刺激到他了吧。

瓶灯里的光芒忽然暗了一下。

“咦?”妮瑞妲抬起头,望着摆放在柜台前方的瓶灯。

不会又要坏了吧?万一坏了,所长铁定不肯再买新的了。

唔,可千万别!黑漆漆的,有点恐怖……

不知是不是妮瑞妲的祈祷有了效果,瓶灯再次亮了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柜台前多出一人。

“哇!您,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妮瑞妲吓了一跳,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熟练地说出了问候用语。

“嗯,朗丁在几号房间?我来给他送个东西。”

“啊,朗丁先生的朋友吗?”妮瑞妲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这个男人,“请在这里的登记册上签字。”

好高啊,而且很干练的样子,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强硬气质。

男人拿起笔。

“不好意思,这盏灯不是很亮,我再去拿一盏来吧。”妮瑞妲说着便要起身。

“不必。”男人忽然说道,“两盏太亮了。”

“呃?噢,好的……”妮瑞妲觉得奇怪,太亮是什么意思?这么暗的光线,连字都看不清啊。

签完字后,男人直起身子:“那么,请问朗丁的房间是在哪里?”

妮瑞妲拿起登记册,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

奇怪,好像是一团阴影,怎么都看不清。

“我还有事,希望能快点儿。”男人说道。

“啊,不好意思,我带您去。”

“不用麻烦了,你的膝盖还没好吧。”男人提起手中的盒子,“我来送个东西,很快就完事了。”

“噢,噢,好的,请沿走廊向前,左边倒数第二间。”妮瑞妲连忙回答。

“谢谢。”

男人说完便绕过了柜台,朝着走廊而去。

这还是头一回有朗丁先生的朋友来探望他呢。妮瑞妲想着,感到轻松起来。

说不定,朗丁先生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妮瑞妲都开始打瞌睡了,仍然没见刚才的男人回到这里。

一定有很多话要聊吧。妮瑞妲借着瓶灯的光,看了一眼时钟。

马上就是晚饭时间了。

“啊——!”

突然,从走廊的深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妮瑞妲吓了一跳,她立刻站了起来,也不顾膝盖的疼痛,小跑着向走廊奔去。

不少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些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显然也听见了声音,都好奇地走了出来,想要瞧个明白。

妮瑞妲看见在接近走廊尽头的位置,一名与她穿着相同的医者跪坐在地上。

那是另一名值班的人员。当妮瑞妲在前面负责接待的时候,她便负责巡视病房,给病人们提供帮助。

而此时,她面朝的方向,正是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

朗丁的房间。

“怎么了!?”妮瑞妲跑了过来。

那医者浑身发抖,她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面部肌肉控制不住地扭曲。

她缓缓地转过头,用满是惊恐的眼神望着妮瑞妲,伸出手指着房门。

妮瑞妲皱了皱眉头,立刻上前,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但是依旧没有多想便推门而入。

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纷杂的声响。

一股腥味在房间内弥漫。

对于一名医者来说,这个味道实在太熟悉了——血。

妮瑞妲只参加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手术,但她对人血的味道印象深刻。

她刚刚踏进房间,脚下便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

低下头,发现地面上有一道深红色的线,一直延伸到了床上。

“诶?”

妮瑞妲双腿一软,整个人瘫了下去。

朗丁就这么半靠在床头,他的胸口被开了一个窟窿。

他耷拉着头颅,双臂张开搭在床边。

红色的血迹在苍白的病号服上格外刺眼。

妮瑞妲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死亡,这一幕的震撼让她根本无力支撑自己的双腿。泪水溢出眼眶,但她连抽泣都做不到。

朦胧间,她看见了地上掉落的笔记本。

它已经浸在了那鲜红的液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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