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的烧烤晚会最终在一场盛大又混乱的舞会中落下帷幕。说是舞会，其实大部分魔物都不知道跳舞为何物，只是随着音乐和鼓点在扭动着身体。

真正称得上会跳舞的只有亚克曼和爱玛，以及舞技半生不熟的桃瑞丝。亚克曼在整个舞会期间起码换了不下于十位舞伴，莉卡自然很荣幸地成为了第一位舞伴。

不过在莉卡看来，那比起说是在跳舞，还不如说是作为提线人偶在被魔王单方面地摆弄。毕竟两米多高的灰白熊和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小女孩相性就是如此之差。

至于之后亚克曼和爱玛的舞倒是有了宫廷社交舞的样子，舞步华丽高雅又充满变化，而且爱玛的踢腿和旋转都做得很漂亮，教人看了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这种明快独特的舞蹈也是莉卡未曾见过的风格，有了先前那首好听的曲子作为前例，她猜测这舞蹈十有八九又是亚克曼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当魔王的舞伴换成秘书官小姐桃瑞丝时，舞蹈的观赏性就下降了不少，相较起来娱乐性倒是有所增加——莉卡看得出兔耳娘已经在很努力地还原爱情小说中的舞步，但也耐不住在跳舞过程中她因为失误起码踩了十几脚亚克曼，再结合她那努力想要保持正经的严肃表情，看上去就更加滑稽了。

被莉卡默默地观察着的猫人女仆塞拉也很幸运地成为了魔王的舞伴之一，然而对舞蹈一窍不通的她最终也落得了跟莉卡一样的一场——成为亚克曼的提线人偶。

莉卡坐在石凳上，一边吃着刨冰，一边看着巨大的灰白熊提着娇小的猫人女仆转来转去，甩来甩去。她目光紧紧盯着猫人女仆那快速上下左右移动，几乎要变成残影的脸，但始终没有什么收获。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夜渐渐深了。

喧嚣的露天花园中，魔物们舞动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逐渐模糊，烤肉的烟雾在欢笑声和音乐中徐徐升起，直到消散在深邃宁静的夜空中。

魔王城的烤肉晚会，正式结束。

*

“那……爸爸、妈妈，晚安。”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穿着睡袍的莉卡停下脚步转过身，规规矩矩地对身后的魔王夫妇如此说道。

然后，她就猝不及防地被爱玛抱住，朝脸上“啵——”地亲了一下。

“莉卡，晚安～”

爱玛脸上笑意盈盈，显然晚会让她的心情非常好。

莉卡好不容易才红着脸摆脱爱玛热情的怀抱，又不小心对上亚克曼的目光。

如果按照平时，亚克曼恐怕已经委屈着脸说‘莉卡，吾也要亲亲～’这种话了，但不知为何今晚它的表情看上去尤其淡然，给莉卡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总觉得魔王是不是有话想跟自己说。

然而亚克曼少见地什么都没说，它只是微笑着用厚实的巴掌摸了摸莉卡的脑袋，便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可以回房。

莉卡心中有疑问，她抬起头看了魔王一眼，终究也是没有出声。

然后，莉卡转身走进自己的寝室，又回过头朝魔王夫妇小小地摆了摆手道别，再慢慢地把门关上。

关门后，她没有急着离开门边，而是先贴着房门听外面的声音。

门外传来了亚克曼和爱玛说话的声音，不过太模糊实在听不清在说什么。

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不断变小，很快就变得听不见。

确认魔王夫妇已经远离这里后，莉卡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自己的床前，像失去平衡一样扑倒在床上。

“果然还是很奇怪。”

趴在床铺上，莉卡喃喃自语。直到现在，她脑子里还是在想猫人女仆的事情。

塞拉的那个样子，她绝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的答案，或许已经露出了眉头。

为什么这座魔王城里的魔物，和莉卡过去认知中的完全不同？

在女神教会的教典中，详细地记载着古老的年代里，来自虚空混沌的大恶魔戴蒙一日灭世，剑之女神因垂怜人类而降临世间斩杀大恶魔的事迹。

大恶魔死后的怨念和魔血结合形成诅咒，诅咒附身在生灵身上成为了魔物，所以魔物并非自然诞生的生命。

女神在陷入沉眠之前，将神术和圣剑交予人类，让人类代替祂驱逐戴蒙在这世界上留下的诅咒，这便是后世女神教会的由来。

教义中说——魔物都是邪恶诅咒的化身，女神教会的使命是驱逐魔物，保护人类。

魔王城里魔物的表现曾一度让莉卡怀疑过女神教会的教义，但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了。

很可能，这群自称为魔族的魔物与莉卡过去所熟知的魔物并无不同，只是某种未知的因素让它们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原本只是莉卡的其中一种猜想，但按目前的情况看来，这种猜想很可能是正确的。

如果这个猜想属实，那就说明城堡里的其他魔物，比如亚克曼、爱玛和桃瑞丝，都会在某个时机变回莉卡熟知的那种没有自我的嗜杀怪物。

然而这个猜想却存在着一个无法解释的点，那便是莉卡自己。

莉卡现在也成为了魔物，但她却觉得自己的思维仍同人类时期的差不多。

“被女神遗弃，就会成为魔物么？……不，其实是我自己背离了女神。”

女神的教义认为，死亡是生命存在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应当以坦然的态度迎接自身的死亡，让灵魂回归女神的怀抱。反之，若是对世间抱有过强的怨恨，则会被女神厌恶而无法进入轮回，同时引来戴蒙的诅咒污染灵魂，成为在世间不得安息的游魂。

其中并没有提到过，人类死后也能变成魔物这种事情。

倘若这是事实，那魔物中像莉卡这样的存在应该不会太少。至少莉卡就曾经怀疑过，魔王城里的魔物会不会都跟自己是一样的情况，但它们并不像莉卡那样拥有记忆。

记忆……

莉卡忽然想起了晚会上亚克曼说过的话。

“除了吾以外的第二个完整的魔族”是什么意思？

还有亚克曼拉的那首曲子，“从一开始就在吾的记忆里”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有魔王亚克曼才是跟自己一样，从人类变成了魔物？可看它一贯以来的表现又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思绪仿佛变成了一团乱麻，问题和猜想一个又一个地冒出来，可没有一个是能完全解释的。

总不能为了验证灵魂的问题，莉卡又跑去再死一次。实际上她也已经经历过死亡，那种状态下根本就无法思考。

不过，至少有一点，莉卡是清楚的。

那就是自己无法坦然地接受死亡这件事。

想到这，她从床上翻起身，改为仰面躺着。

借着房间里的灯光，她举起双臂，仔细地打量着自己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娇小白嫩但又覆着些许红鳞的双手。

加里的双手是什么样子，她已经有点记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