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镶着金边的白色长袍,象征神的印记刻画在他的身上。又长又黑的头发没有重力的飘逸在半空,健硕的身躯好似有能力指挥群山。他脸部线条刚毅而冷峻,深邃幽蓝的双眸中时不时闪耀着锐利如刀锋的金色光芒。
“是时候了。”帝王说。
宫殿的立柱还在因为外面的轰炸而时不时的发出摇摇欲坠的震动声,好像每一次爆炸的冲击余波都在将它内部的某些结构撕裂。一缕墙灰掉了下来,奥兹玛迪亚斯深知如今已没有继续静默的必要了。
奥兹玛迪亚斯立足在两个世界之间,为存在的一切保留着空间。携带者之所以活着,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概念是永恒的,而是他能像任何生物一样感受到痛苦。只要载体还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永远不会消亡。然而,当宇宙被诸神的怒火毁灭时,携带者将失去一切知识。假以时日,他甚至可能会忘记如何再次创造生命。
他如今是一个故事,也许他曾经是其他东西,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服务于一场战争。在那个故事中,讲述了一位伟大帝王如何将他帝国的领土不断扩大,乃至把最后的一块土地的资源也蚕食。那便是他的丰业,他的遗产,帝国就是他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辉。
可是故事外的战争快要结束了,没人会再去续写他的故事。奥兹玛迪亚斯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他制造者的最终命运。无尽智慧的实体在过去时常会质问他的制造者,质问为什么要选择创造这个故事。他是什么?他是生命吗?是某种AI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直到如今,奥兹玛迪亚斯不会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符号人的战机已在堡垒周围轰鸣,攻入堡垒是迟早的事,他的故事也快迎来终章。
他第一次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奥兹玛迪亚斯没有懊恼和悔恨的能力,他只有理性和绝对的从容。
他以他所有的荣耀站在臣民们面前,如同一个来到人间的神,俯视着故事中人们可怜而渺小的凡躯。故事中的人们都赤 裸地站在那里,颤抖着,等待着他们的灵魂和剩下的一切人性碎片不可避免地被毁灭掉。
奥兹玛迪亚斯抬头看去,目睹王座上方那台接入无限的神之对撞机在轰鸣。机器有一个茶壶一样的洞口,里面不断地喷出白色的烟雾,从这烟雾中他看到某种星空的幻境、看到了一颗新的行星。这颗行星从来没有人见过,因为人类的眼睛是看不见它的。它永恒的停留在所有世界的上方,但现在奥兹马迪亚斯看得很清楚了。星球表面布满斑块般的黑云,像一块巨大的沙盘,没有大陆,只有海洋。
他听闻自己的前身版本说过这个机器。对撞机的主要原理是把两种相反命题进行碰撞,制造纯粹的错误:一种是不存在任何可能的状态,另一种是存在任何可能的万有。当这两种力量相遇时,它们就会摧毁一切存在的意义。这种破坏的过程就是我们所说的“创世”。
“我们现在就要使用它。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他说。
“但是,我的王,这台机器的运作原理就是矛盾的。你的前身们一直想要使用,但无济于事。”一位谋臣说。
帝王不屑一顾:“那又如何?”
“我的王,如果没有可能的状态,”谋臣说“那您怎么能创造一个新的宇宙呢?”
“我有种直觉。我的确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不确定有没有人能确切知道它是如何工作的。”他承认了目前技术的局限。在以往的研究中,他必须假设现实是由无数个分形世界构成的,每个分形世界都有不同的规律,但表现都与自己和周遭的世界明显一致。这让帝王无法理解。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宇宙中,是因为它有一套特定的参数。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参数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被选择的。”
谋臣说:“那我们必须对现实的本质做一些假设了,您的前身们可不敢将机器纳入实际的实验中。”
“如今不一样了。”他说“我也不是我的前身。”
这是语言的宇宙,描述并不一定要符合严格的逻辑,也不能过于无厘头,他们首先要做的是确定一些基本的事情。
奥兹玛迪亚斯要让机器的新世界去画下一副绘卷,这就是帝王最终要解决的问题,他要看看非理性将如何描述名为计算力的东西。
机器学习的过程过于缓慢,甚至是幼稚,但这也好,幼稚带来的好处是更加形象的理解,便于他们的认识。
机器不需要写入任何东西,机器自身就是全部,它的学习更像是一种检索的过程。
“像是一场文字游戏。”他说“小孩子之间的玩闹。”
“我的王,所以它是纯粹的。”谋臣说。
对撞机发出邀请,让奥兹玛迪亚斯和他的谋臣们都参与其中。他们将操控那颗行星上的一块沙盘,并塑造成想要的东西。出于某些不可知的原因,语法宇宙是不会讲述这个过程是如何实现的,所以我们只得忽视机器繁琐的推演。
“欢愉吧。”
奥兹玛迪亚斯向众生们说。
“这就是你们为我献上的最好贡品。
……
随着人们的加入,机器的运作也开始了。
“我要写入的设定是可以设定一切。”谋臣说。他的沙盘很大“我设想了存在无数个叙事者的沙盘,他们可以按照符号人的集合论宇宙任意设定自己的造物。”
可他卑鄙的留了一个后门,使得这些叙事者之上依然可以存在其他更高的叙事者,并且依然能按照符号人的集合论宇宙观把这种叙事规模一直迭代下去。
这是被允许的吗?也许吧,语法宇宙不需要那些符号和定义的控制,想法顷刻间挥之即来。要么就只能解释为对撞机本身是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它能适应并根据设定自动补全一个功能严谨的公理。
“我的沙盘是复制和叠加。”另一个弄臣说“它可以复制任何东西,然后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叠加强度。”
“我的是成长。”人群中的智者说“无止境的成长和适应能力。”
“我的是不朽和永恒,任何东西对我的沙盘来说都是无意义和无效果……”
……
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都出来了。就像写小说的写手们聚集在一起商讨着自己手中的设定。也无关其他人的想法,大杂烩般的胡乱向着机器抛出自己喜欢的意见,而机器也欣然接受。
无限复制、无限进化、无限的控制叙事、全知全能……你能想到的一切启示要素都被一股脑的加入进去了。然后变成故事、变成档案、变成体系。
人们在号召下纷纷参与,变成群体小说或者是接力小说般的模式,无限细化,不断重复,待以时日完善整个沙盘。
“我们能规划这么多的东西,为什么语法不一开始就把敌人的战斗变成败局?”有人问。
大家都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既然他们能想到,说明他们的制造者早就做了。只是符号人有着同样的功能,而且比他们做得更好。
不需要形式语言的推导,那个家伙自己就从沙盘的战争里发现异样了:
“你的叙事者,尝试抹除我的复制者。”谋臣说“但是我的复制者复制了你的叙事功能,并把抹除的对象反过来用于你的沙盘上。”
叙事者当然不会被抹除,他们只要写下“无视复制者的复制效果”之类的设定即可。不过叙事者进攻复制者的计划有待延缓了,在确定敌人有自保能力后,他们打算先转向针对其它沙盘的进攻。
叙事者胜利的条件是把所有东西都融入自己的叙事,棘手的复制者成为眼中钉,它们的复制能力比叙事者起初预测的要更强更可怕。无论叙事者如何描述自己设定的武器和宇宙的体系,它们总是能在下一个瞬间复制下来并把其据为己有。
随后,进化者加入争斗,它们高速适应这些攻击方式,就像吸水的海绵,劣势了几个回合后就适应并免疫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攻击形式。
复制者尝试利用叙事的功能抹除进化者,殊不知它们已经进化出了免疫所有叙事攻击的能力,复制者便复制了进化者的进化功能为自己所用。而叙事者进一步抬高了叙事层的强度,写下了:“它们无法再继续免疫和复制我的叙事”或者是“它们的能力仅仅只存在于我当前描绘的叙事层之中”这样的命题,通过进一步提高叙事层层数达到叙事上的碾压效果。
不过,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进化者继续进化出了更高层的叙事免疫能力,而复制者把所有东西又都复制了下来。
……
“这样下去是没完没了了。”一位弄臣说“除非一开始叙事者就写出“让敌人能力全部被剥夺且永远无法使用”的叙事。”
谋臣摇摇头:“只会更糟,进化者会干脆定向进化出免疫【让敌人能力全部剥夺且无用的叙事命题】的能力。而复制者直接复制就行了。”
“不仅如此,叙事者之间也存在勾心斗角啊。”弄臣说“他们总想着吞噬掉其他人的故事。你们看,他们之中的人试图把那些不属于自己创造的东西,用构造出的集合宇宙的宽域强行融入进自己的叙事里。”
确实是这样,这也是被允许的。机器外的众人们目睹了一个推进到宇宙Vᵏ的叙事造物正被另一个更大的脱殊复宇宙吞噬容纳的过程。强行的压迫直接把它碾碎成了符号的碎块。不过真正令人吃惊的行为在后面,意识到危机的集合宇宙Vᵏ居然瞬间在下一刻暴涨成了足够容纳脱殊复宇宙的超脱殊集合体。对比后者,脱殊复宇宙也只不过是一个基本的“粒子”存在于其中,猎手和猎物的位置在瞬间被互换。这样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如同一位全知全能者和另一个全知全能者开战,人们理所当然的觉得会陷入僵局。
……
直到智慧的奥兹玛迪亚斯开口说话了。
“真正决定出胜负的是操作次数。”他说。
人类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帝王的意思。元老们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操作次数?”
“那是什么?”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东西……”
帝王解释道:“叙事者设定所有东西,复制者复制所有东西,进化者进化免疫所有影响。皆出于把上述所有基设用数学和哲学系统不停叠加嵌套于自身,达到高于对手的目的……可在这种等级的战争中,这种手段都显得不再重要了。初始基设就决定了战争不再是单一的破坏和大小对比。”
“确实是这样的。”人们都纷纷点头。
帝王如此说:“毁灭无数的物质宇宙、毁灭无数可能性宇宙;哪怕它们打出去的每一颗子弹的威力都能毁灭无数次终极L,也是无济于事的。实现以上所有的作为,都对战局本身毫无意义,便任由它们去毁灭吧。”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弄臣问“难道我们要放弃实验了吗?”
智者高呼:“蠢货。帝王的意思是,他们能做到什么根本不重要,他们能做多少次才重要!”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奥兹玛迪亚斯说,正因为无论你在这个过程中做什么,对手总能在自己的操作中扳回局势,才造就了一个必然的局面——你毁灭了集合论宇宙V,敌人只需要在自己的操作中恢复就好了;如果你将包涵了所有可态集合的万有公理宇宙再次套上子集和元素的标签,目的只为不断去铺垫创造下一个更大更强的宇宙网络,那么敌人在你完成这个构建的刹那也做到了同样的事;你说你超越了一切,敌人为什么就不能说他超越了【超越】这个概念本身呢?你强行包涵容纳了他的造物,他照样可以强行把你的宇宙系统作为他宇宙中最基本的“粒子”存在。反之亦然……所以唯一有意义的,就是能实现对于敌人操作次数的碾压。你比对方有着更多的操作后继,哪怕最终只多出一次,胜负便已能分晓。
“对于全知全能者们而言,在那多出对手的一次操作中,你就足以做到任何事。”
奥兹玛迪亚斯如此说。
“全能者的战争里,操作的内容确实是没有界限的,但是所谓的算力技术,是对可操作次数本身的绝对霸权,能做到在操作后继上封死敌人,这就是所谓的计算力!”
头顶上的机器发出爆炸般的声响,沙盘上的战争画面已经变得恐怖至极,它们把脱殊复宇宙作为构成基础粒子的子弹发射出去,把哥德尔的集合算子不断迭代,甚至重新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任意修改对“极大”本身的定义。可是这样只会让敌人也变得更加强大。
这时,有人问:“如果我是在自己的操作中直接制定自己的操作后继呢?毕竟一旦操作内容不存在界限。我完全可以把【操作次数】本身,在我的其中一次操作中进行无止境的嵌套和迭代啊。我甚至可以直接改写皮亚诺的五条公理,让“后继”这个概念都发生改变。”
“你依然忽视了那个基本问题:你能做到的事,敌人同样也能做到。”谋臣此刻也明白了“你这样做只会让大家把战争的方向,变成对改写【操作次数】本身设定的操作次数的争霸上。这又是一个死循环,无论你如何行动,面对的结果依然是你和敌人之间能做到多少操作后继的问题,这是无法避免的战争模式。”
“我们要是对符号人做到操作后继的碾压,那战争也就结束了!”人们说。
帝王大手一挥:“这便是我要做的。制造大到连任何数学和哲学都无法观测和理解的操作后继,甚至【大】到连“大小”都无法去定义其伟岸之形!那是被我们定义为绝对【错误】的东西!”
符号宇宙是逻辑的宇宙,他们是利用自身无限的数理严谨,拆解了语法宇宙的武器才把后者逼入绝境。但这也是他们的弱点,因为他们绝对不会去尝试制造错误武器。纯粹的错误不仅会彻底瓦解操作后继带来的战争死循环,更是能直接杀死“大小”这个概念。
沙盘上,多方面势力的算力技术已经被发展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就像先前提到的那样,对操作次数本身的修改也被作为对抗博弈的条例加入了战争之中。意识到这种战争最终的形式,沙盘中的文明幡然醒悟,而错误武器的萌芽这一刻已经开始产生了。
“它们开始制造错误武器了!”智者说“我们要在那一刻把这种武器提取出来!”
故事的堡垒已经破败不堪,金色的墙壁上出现裂痕,敌人好像已经察觉到了威胁,更加猛烈的狂轰滥炸下终于击破了宫殿的防御。
“快啊!”谋臣说。
“快啊!”人们叫道。
天花板破裂了,金碧辉煌的破碎壁画带着灰黑色的尘土陨落而下,把梦的城堡化为齑粉和硝烟。
如同巨大苍蝇一样的黑色战机群从破裂的穹顶上空嗡嗡滑过,引擎喷发的蓝色尾焰无情的焚烧着幸存者们最后的乐土。
这片宇宙开始像镜面一样碎裂,残缺不全的时空被符号战机们拉动的“数学宇宙子弹”砸中,每一颗子弹都是恒星的大小,每一颗子弹的内部更是蕴含着不知道被迭代了多少数量、又是什么规模的集合论多重宇宙的威力。
不过如今,等待已久的机器有了回应,它把沙盘自我推算出的算力成果摆放在奥兹玛迪亚斯面前,机器喷嘴顺着银白的滑梯抛下一块东西,那是被武器化的错误,一个白色的立方。
奥兹玛迪亚斯知道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超验矩。
奥兹玛迪亚斯的脚下,雕满玫瑰花纹的金色平台逐渐升高,托举着他超过宫殿本身的高度。此刻,他就如同荷马史诗中的英雄,直面诸神的审判殿堂。他幸存的臣民们站在废墟之中,仰望着这位帝王最后的荣耀。
敌人苍蝇一样的战机在漫天滑翔,发射的分解束把周围的一切概念都摧毁殆尽。
“符号宇宙!”奥兹玛迪亚斯高呼。
战机注意到了他。接着,数以万计的黑色机群从四面八方向他疾驰而来。
奥兹玛迪亚斯将手中的超验矩举过头顶,像捧着圣器的救世主。
超验矩的表面在震动,纯粹错误化为的武器蓄势待发。
“吾乃奥兹玛迪亚斯,万王之王!”
奥兹玛迪亚斯对着他敌人们怒吼道。
“目睹我盖世功业!”
他说。
“然后绝望吧!!!”